林元瑾意识不清,但耳畔只有少年痛苦到极点时的哽咽,连呼吸都像是破碎的玻璃划过喉咙,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牵引她灵魂的笛声。林元瑾这才意识到,落到她脸上的不是雨滴。那是崔夷玉的血肉与灵魂,是他作为完整的人拥有情感的证明。“太好了。”她松了一口气,缓缓扬起笑容,专注地望着崔夷玉,眼膜上映出他的模糊的脸庞,声音虚弱得不像话。任谁都能听得出她在强撑着一口气说话。“等你回去,将我烧掉,葬在郊外……”崔夷玉呼吸一滞,凝在了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摇着头想祈求,喉咙却如失声般发不出来半个音节。“找一个山清水秀、远离京城的地方。”林元瑾疲倦地闭着眼,只呢喃着,好似在自言自语。崔夷玉只能俯身紧紧贴着她的嘴唇,才能艰难地听见她的声音。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崔夷玉肝肠寸断。林元瑾浑身失力,只能依稀感觉到手被用力地扣住,像是想给予她温度,将她在恍惚间要涣散的意识又将将扯了回来。她再一次艰难地睁开眼,只能隐约听到带着泣音的“不要”的呼唤,眼前是少年崩溃又祈求的眼瞳。林元瑾迟半拍地想起了刚刚想说什么。“若你死时还未娶妻,就埋在我旁边。”她看着十指相扣的双手,想起了十指连心的传言,黯淡的眼瞳略微睁大,像是想努力看清崔夷玉的模样。“如果娶妻了,就…清明时节,带些吃食来看我,我不爱吃太甜的,不要带酥糕……”“我不会娶妻!”崔夷玉无比强硬地反驳,“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娶妻,你不要再想了!”可惜林元瑾好似听不清楚,只是看着他不断动的嘴唇,蹙了蹙眉,迷濛地继续叮嘱他。“想喝果酒。”几天前在宴席上那样的就很好喝。“再…带盆绿菊……”她不是喜欢绿菊,只是实在想念崔夷玉初次送她的绿菊。林元瑾想到了旧日的光景,回忆里的阳光仿佛再一次照在了她身上,不禁迷糊地闭上了眼,却还是撑着最后半口气,拉着崔夷玉的手指,如释重负般说了句。“忘了我也,没事…自由地活下去……”可惜实在困倦得不行,连一句话都是拼拼凑凑听齐的。她身上的力气消失,手也无力地坠下。“林元瑾?林元瑾?!”崔夷玉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却再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听到她渐弱的呼吸。他如何能忘得了林元瑾?他又需要什么自由?崔夷玉抱着怀里安静到死寂的少女,心中升起庞然到足以碾碎他骨骼的无力与绝望。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世上的不幸总会降临到本就不幸的人身上,温柔善良的人必然更容易被心怀鬼胎的人伤害,哪怕很多计谋简单到让人鄙弃,但在关键时刻异常有效。崔夷玉定在原地,如化作了一尊雕塑,只是徒然地跪在此处。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眼里空洞无物,脸上留着偌长的血痕,宛如一具失去了生存价值而被抛弃了的傀儡,只能在泥泞中变得破旧脏污。他还能做什么?完成林元瑾的……遗愿吗?遗愿?她才刚及笄,刚嫁人,病还没有治愈,还没有把害她的人都踩在脚下,没有幸福地度过哪怕一天。若如林元瑾所说,她并没有喝下孟婆汤便转世了,那这两世遗憾要如何弥补?崔夷玉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又没有愿望。他想看着林元瑾能从容地扬起笑容,无需惧怕皇权压迫、旁人视线,当她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做她一切想做的事,没有遗憾地活下去。崔夷玉可以帮她做一切事情。杀人也好,报仇也好,他愿意化作林元瑾的刀刃,满足她的所有愿望。可哪怕他报仇雪恨,林元瑾如何能看得到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自以为是,是我不应该。”崔夷玉贴着林元瑾的额头,声音破碎到被风吹散,如同一句一句凌迟着自己般呢喃着,“我没有想拒绝你,我应该带你走的。”“对不起。”“对不起……”崔夷玉终究是理解为何亲人已逝之后,原本理智聪慧的人骤生癫症,开始一昧地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不惜耗天价乞求漫天神佛,只想求得一个转机。他也想。若世上当真有神明,他愿一命换一命,以求得怀中善良之人能有幸福的来生。然而无论崔夷玉如何祈求,都没有人回应他。
空廓的山崖如同一座巨大的棺椁,将他们沉沉笼罩在死寂之中。寒风飒飒,带走少年身上仅剩无几的热意。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眼前的一切明灭又模糊,熔化了他原本坚无不摧的意识。长夜漫漫,永无尽时。他用僵硬的手指扯开了火折子,看着璀璨的火苗在冷风中摇曳,垂下无力的手臂,点燃了手畔的的枯叶。半潮半干的枯叶艰难地燃起,冒出灰黑色的烟尘。火光蔓延到了旁边的树枝、乃至狼尸的毛发上。不过一会儿,火势就出奇地蔓延开来,火光飘摇,金如耀日,带着蚀人的热意,侵占了全部视线。流窜的星火落在了崔夷玉的发尾、袍底,烫出一个个漆黑的破口。冷风再吹,却再无法扑灭火势。熊熊火光肆意盛放,带着侵占一切的威力不断燃烧。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灰白的烟尘朝上空飘起。远处传来焦急的脚步声。成队的侍卫手持火把,个个风尘仆仆,追着火光大步跑来,直至接近那道指引着他们的火焰。只见火光之侧跪坐着他们熟悉的少年身影,不再如往日龙章凤姿,神采英拔,褴褛的衣衫不过是搭在他身上,雪白的里衫早已染得红黑,大片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见之触目惊心。大片漆发披在他身后,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