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突然且猛烈的降临。白音宝力格沿着街灯照亮的道路向北走去,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以致他的面庞仿佛与黑夜沆瀣一气,它们融为了一体。他绕到那栋破破烂烂的人事局家属楼的背面。那里有一条通往二楼的铁质台阶。它已经生锈,金属在潮湿的空气中流汗,锈臭味冲入他的鼻腔,他脑海中清晰且疯狂的想法不断变得真实。家属楼的对面就是马路,车辆行驶时轮胎摩擦柏油马路发出的声响穿透墙壁传到他的耳中。他发出沉重的叹息,擦干自己流了满脸的温热的泪水,伤口因泪水的骚扰发痛发痒。白音宝力格踩上那个生锈的破旧的台阶,它凹凸不平,像战后一条布满弹坑的街道。它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在月光下那层厚重的锈像是把它染上鲜血。他向上走去,跨过一级级的台阶,在台阶的拐角,他发现了恩合金。
这里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什么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没有铁的尖叫,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世界安静得像是时间流逝那样无声无息。恩合金闭着眼将头靠在栏杆上,双手交叉放在并拢的腿上。从三周前他跟踪她以来,早上她就在外面闲逛仿佛在寻找什么,夜晚她就坐在这里,将头靠在栏杆上睡觉。她没有家,更别提什么奶奶了。她不用吃饭也可以活下去,她不用上厕所......她是不可能存在的存在。
白音宝力格轻轻靠近她,掏出事先装在保鲜袋里浸了乙醚的医用纱布,那味道呛了他一下。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小怪物。突然他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恩合金半合着眼帘,一动不动的静静注视着他。对啊......怪物怎么会睡觉呢?白音宝力格发出一声女性哭泣前会发出的颤抖的气喘声,用男人的蛮力推到她,将纱布死死压在她口鼻上。恩合金被迫承受着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她痛苦地呼吸,用力撕扯他的衣服。她终于睁开眼了,两只眼睛分外湿润,里面揉进了星星。白音宝力格觉得她是在无声的乞求怜悯,祈求他的疼爱,但不是......她只是在沉思与讽刺,面对那智慧的双眼万物感到自卑。她没有发出尖叫声,白音宝力格感到脖子发热,他又开始哭泣了,眼泪如煮沸的水般一股接着一股涌出,他想把恐惧化作泪珠排出体外。白音宝力格开始聆听黑夜里的一切声音......一片寂静。
恩合金湿润的“智慧”眼球夺走了一切声音。可当他的泪水滴在她的额头上时,白音宝力格仿佛听到震耳欲聋的当啷声。这是开始的号角,还是噩梦的闭幕曲?他将自己的身体贴上恩合金的身体。她竟是个有温度的怪物!白音宝力格感到她温热的肉像火一样温暖和灼烧他的肺脏。
恩合金闭上了眼。
月亮像一只眼睛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将撑在台阶上的手拿起,抚摸她饱满光滑的额头,留下了一小块铁锈的痕迹。
他抱着昏迷的恩合金跌跌撞撞跑进自家地下室。他将她放在地上,打开了地下室的灯。灯光下可以看见灰尘在空气中的移动轨迹。他事先买了一条狗链,他用上面的铁环套住她纤细的脖子,发现大了不止一圈,不过无所谓。将她锁上的一刹那,白音宝力格听见自己呼吸加速,他捶打自己的胸脯,注意力无法集中。他的眼前有无数种颜色组成的线条群魔乱舞,一些荒诞的儿童画也随之浮现在他脑海。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属于自己的儿童画册,优秀可爱的妹妹总是独占一切。他那位来自日本的干净优雅的母亲总是会亲吻妹妹的头发或是脸颊。而酗酒的父亲会殴打他,童年的殴打一直持续到他的父亲将他的眼珠打出眼眶,妹妹报了警,母亲因愤怒回到了日本。
狗链的另一头绕在深深钉进水泥里的粗大的钉子上。她不管如何使劲如何挣扎都是逃不掉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有一只蜘蛛绕着它转圈。他抬头发现灯泡在摇晃,其实是他自己在晃动。白音宝力格的胸前留下汗水,衣服都湿透了,发出酸味。他跪倒在地上,盯着恩合金的胳膊。多么神奇啊,女孩儿的肉里仿佛被裹进了砂糖,发出甜丝丝的香气。他按住她的胳膊,胃里的东西如喷泉般从他嘴里鼻子里射出来,稀薄的红色肉碎绿色的汁水和其他颜色的呕吐物沿着水泥地面的纹理流淌,他的喉咙灼痛,像吞下了一头着火的大象。他推了推恩合金以免呕吐物流到她的胳膊上。
因为这个动作,她的头扭向了另一边。昏迷不醒的她的骨缝里仿佛响起了了敏感美丽的小调。是那种每位蒙古额吉都会哼唱的曲调。唱给哭泣的孩子,唱给丈夫,唱给远嫁的女儿,唱给将要离她而去的儿子。空气中的小调徘徊不离,一缕缕伤痛犹如棉絮般漂浮其中。恩合金像是乳白的池塘,他如一条墨黑的鱼儿投入她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恩合金的脸色苍白,蓬松黑亮的头发黏在她的额头,她特有的棱角分明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他甚至不敢多看,她的嘴巴令他胆战心惊。她尝试着坐起来,但乙醚带来的副作用令她重新躺倒。她躺在水泥地上,绵绵不断的寒意钻入她体内,呛人的酸臭味飘入鼻子。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呕吐物,她猛地缩回了手指。地下室被湿哒哒的泥土味和尿骚味侵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