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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是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女性。
她对林舒永的人生期望很简单:高朋满座、前途光明。而这两样林舒永到如今似乎都完美地做到了。
为了达到她对儿子的期待,从林舒永幼儿园起,她就没有停止过打算他的人生。为了考一个好的大学,首先要读好的高中,于是也要进入好的初中,自然亦不能放过小学,当然,如此说来,幼儿园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补习班、兴趣班、才艺比赛……林舒永的童年时光大多在这些地方来回奔波。
他们家所住的小区有一个很大的操场,里面日日都有不同的成群小孩在追逐打闹,还有打篮球、打羽毛球、打乒乓球的活跃身影。林舒永放学回家,不能看电视,只能乖乖写作业,从他的窗口望出去,就能看见那片大操场。一开始,他写作业总是开小差,因为外面的夕阳刺眼,欢笑声震耳,于是林舒永便时常将注意力放到窗外去。但是,他害怕妈妈的责骂,所以每到妈妈快做完饭的时候——妈妈在吃饭前要验收他的数学作业——又匆匆忙忙地将作业本填满,久而久之不免出现差错。妈妈的责罚很简单,错一道题补写两道题,错两道题补写四道题,以此类推。有一日她发现林舒永的作业里出现了难以容忍的低级错误,便在做饭的空隙将高压锅拿出来焖鸡肉,高压锅的声音极大,盖过了脚步声,她鬼鬼祟祟地推开林舒永的房门,看见林舒永坐在书桌前,手里盈盈抓着笔,脑袋高昂,面向窗外。她无声无息地站在林舒永身后,观察了许久。
从此以后,高压锅“呲呲”的喷气声总能带给林舒永恐惧,因为正是在这样的鸣响里,妈妈的尖利的骂声骤然叫嚣在他的快乐之中。林舒永差点吓得昏过去,黑色水笔在寥寥写了两字的作业本上划出好长一道丑陋的痕迹——这张纸必须要被撕掉了,否则明天老师批改作业不会给他A+。
“你有没有体会过妈妈的良苦用心——!你这个不孝子——我给你布置写作业的任务,为什么不好好完成,天天就知道开小差——!!如果你以后成不了栋梁可怎么办!!你为什么不懂——!!!”
妈妈的嗓音太高亢了,和高压锅喷气的嘴形成同样的频率,让林舒永年轻的耳朵产生了耳鸣。他吓得面色惨白,愣在原地不敢动作。他的妈妈是这样一个妈妈:她从来不动手打他,但是她会用比刀子还锋利的责备不断地凌迟林舒永的自由。
当天晚上,勃然大怒的林妈妈首次剥夺了林舒永吃饭的权利。她不让林舒永出房间门,命令他只能坐在原地:“你可以一直坐在这里,继续看吧,不要吃饭了,一直看下去,我允许你看。”
她的意思是林舒永必须看,不得不看。
于是他在窗前从日落坐到天黑,看着操场上的人来了又去,直到空无一人,直到窗外的景色只剩下幽黑和几点微弱的星光。
然后,林妈妈带着两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纯黑色牛皮纸,当着林舒永的面将窗户的每个角落、每个缝隙贴得严严实实。
“以后你下午回家的时候,我都会把窗户锁上,等天黑了才能开窗通风。”
林舒永的世界里,从此失去了阳光。
那一天夜里,他饥肠辘辘地躺在床上,环视着漆黑的房间,还有那扇已经连星星都看不见的窗户,终于委屈地痛哭出声。
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对妈妈产生了恨。然而,他依旧不敢反抗,因为爸爸每次出差回来都让他听妈妈的话,还有他最爱的外公,也让他不要恨妈妈。
“你妈妈是为你好啊,舒永……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
是这样吗?林舒永这样想着,开始怀疑了自己。也许是因为他太“叛逆”了吧,妈妈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念叨着这两个字,她说,一定要趁着他还没有到青春期的时候,就扼杀他叛逆的心思,否则林舒永就会学坏。
也许是我学坏了。
于是,他在恨和自我责备中挣扎着,就这样渡过了几乎整个青少年时代。他记得,在高一的时候,他趁着独自去书店的机会,看了一本名叫《向日葵不开的夏天》的小说,里面描写了一位因为孩子流产而疯癫的母亲;还有一次,他沿着这本书所在的书架继续读下去,另一本书《倒错的物体》里,也有一位因为失去孩子而疯癫的母亲。
孩子,就是母亲的命啊。
这个世界是这么教他的。
可是,为什么母亲视孩子如命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痛苦呢?
林舒永不知道。他只是越来越恨他的母亲,可是他又要听话,他听着各种“长辈”的话。
要感恩,要爱妈妈,要听妈妈的话,要多帮妈妈的忙,要体谅妈妈的辛苦。他一样一样听着,很多话是外公在病床上对他说的,他都听着。
考上心仪的大学之后,窗上干得硬直的黑纸皮终于被除去了,是爸爸过来拆掉的,他说:“舒永长大了,学会自律以后,就不需要外物的协助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在夜半出门喝水的时候,听见爸爸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