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锦娘在烛腊里加了味迷香,烛火忽明忽暗烧了一晚,阮郎便在这股昏沉中寐下。
锦娘出门前,只匆匆望了眼熟睡的阮郎,转头便溺身在沉郁的夜色里,寻不到踪影。
待她离去,阮郎睁开眼。四月天凉,他起身披上件水灰色的夜袍,给自己斟了杯茶。约莫是气候清冷,茶也无甚温度。
他望着杯中烛影迟迟没有下口
出来吧
无人回他。
只有一颗石榴从房顶落下,被他堪堪接住。他把玩着这颗果子,见它微微裂口,几许果香流泻,倒是诱人的很。于是从善如流地掰开,取过小碟盛籽,一颗一颗地剥了起来。
是颗不错的石榴,不过熟得早了些,徒有其表终究比不得应季的甜美说完阮郎便收了动作,抽了方麻巾擦手。来去渐慢,灯影憧憧里他望着指尖的黄渍有些出神,忽而转头向上,定睛问道:
对否?
石榴赤身抱胸坐在梁上,被他一问惊到,倏地勾起腿缩着头只露出半个脑袋,满眼透露的尽是防备。
阮郎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小妖,怎地如此狼狈?
梁上的小妖没有回他,依旧提防着梁下人的一举一动,映射着微光的瞳仁在黑暗里随他来去,划出一道光弧。
你不是锦娘的对手,回去吧,过些时日她便走了。
说着,阮郎行至木施前,取下件中衣,略一思索,又从橱里拿了件葛布的大氅,他转身拍了拍衣上的浮灰,忽而抬头向石榴招手。
下来,穿上。
不不冷
听到小妖回复,阮郎低头轻笑。
你你你笑什么?
笑你不黯廉耻,倒比锦娘还要放浪。阮郎坐下闲闲吃了口茶:世间梁上君子不少,像你这样掀了半侧房顶不说,连衣物也猴急去了的倒是头一回见。
石榴有些懵懂,低头看了看坦荡荡的胸脯,她是妖,哪有什么礼义廉耻,化成人形以来也就土地给她披了件小褂,从未有人和她再说过原来人穿衣服不单单只是因为怕冷。
外面有人看见会被打才从上面进来,衣服爬树挂住拿不到。
不知是被这小妖说话不利索的劲头逗得,还是因她话里的场景可笑,阮郎的嘴角又撇出一个不自知的弧度。
石榴毕竟人世百年,还是知道什么叫梁上君子,又何谓廉耻和放荡的,不过是缺少些共情也不太当回事罢了。云雾散去,房顶上被她掀开的窟窿漏下月色,她看着地面的投影向东渐行,心里估摸着时辰,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救人要紧,石榴咬了咬牙,还是抱着柱子爬了下来。
你修行了数百年,就这点本事?
阮郎想过她弱,没成想她竟然这么弱,看她爬柱子的窘态,之前的盘算被打乱,他一瞬又有了另外的合计,原本和煦的眼里突生杀意。
石榴被这句话刺到脊梁骨,妖怪虽然没有廉耻,但还是有自尊心的。于是她也无暇在意眼前人的变化,一股意气上涌,一掌拍在了桌上,瞬时把两寸厚的红木灼成了碳渣。
星火噼啪,起了青烟。阮郎看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露出嘲弄。
呵
使了大招后,眼前人非但不怯场,反而好像愈加不屑,还嗤笑她,这令石榴很不甘心,于是乘其不备又向阮郎靠近些,弯腰把他圈在怀里。
男人闻到了近身树精的木香,他盯着她肌肤一处,凤目微眯,一侧垂手在袖间窸窣,迅速掏出一把随身的匕首。
欲刺间,源源不断的热度隔着衣料传来,好似夏日骄阳,让阮郎的肌肤徘徊在灼热与刺痛的边缘,然而底层又能隐隐感觉一股气流涌入,令人血脉贲张,经络通畅,升腾的力量感让他几近可以忽视肌肤表层的不适。
男人在感受到真气的刹那,默默收回了袖间已经透刃的匕首。
然而一抹寒光晃眼,石榴恢复了警觉,她骤然松手,真气来不及控制,给阮郎的夜袍烧出一片焦痕。
你要杀杀我?
你是妖,我是人,杀你不对吗?
阮郎回答地清淡,他直视着石榴,眼神里虽然映着烛火,但更显瞳仁无边的晦暗。
石榴闻言眉头紧锁,又向后退了两步。
我我不害你,是真气
阮郎没有接话,直接起身,大方取出了袖袋里的匕首扣于桌面,拿起大氅,一步,一步向石榴靠近。
虽然能感知到对方并没有什么修为,也去了武器,但石榴却依旧不自觉地被他紧逼退后,直到退无可退。
百年里她大多面对的是柳府内、道观里的善男信女,还有土地闲谈起的家长里短,见识过的险恶至多是戏文里的邪佞,贪婪的鬼怪和从众的愚氓。脱离了常情后太复杂的人心,她这颗千年来就没怎么挪过地方的木头脑袋,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明白。
就比方说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