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长袖T恤,这样的冬夜里,欧文能够逃到哪里去呢?迈克尔绕到屋子后面,看着浴室,里头暖色的灯亮着,他的屋子是这片黑色里唯一的灯塔。
好久没有下过雨,地面并不潮湿,还覆盖着一层松针,他无法找到欧文留在地上的脚印。欧文能够顺利跑去那条可能会有车经过的大路,拦下一辆车吗?迈克尔领着他去过湖边,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具体的位置。他能跑多远?他能够这样的夜里跑上多久?
失望和失去东西的感觉让他有一点儿麻木,他并没有感到愤怒,只是有着恐惧和茫然。如果他没有找到欧文,他会死在这冬夜里吗?他会被森林里的掠食者吞没吗?
迈克尔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筒扫射地面和一米的高度。“欧文!”他在黑夜里喊起来。他试图在紧张中想象如果自己是欧文,他会怎么走,他会往那个方向跑?他不可控制地在森林里跑起来,他以为自己熟悉这片林子,但真正身处黑夜里,森林这样的狰狞,它冰冷、充满未知和黑暗,他想起欧文的笔记本,他描绘的故事就有林子里发生的,人害怕在森林里迷路,认为深深的森林里充满诅咒,认为在夜晚和白天,森林是两个世界。
他喘息不止,放慢脚步,命令自己冷静下来。黑暗并没有给予他多少好运,他拿着手电往前快步走,呼唤欧文的名字,他一无所获。
欧文穿着浴室拖鞋,两件T恤,可能发炎或者又发烧了,他能够在这样的林子里走上多久?他会往浴室的方向跑,还是会往前厅的方向跑?他会笔直地跑上五公里,找到有车经过的公路?还是会失足落入湖底?
迈克尔流了汗,衣服贴在身上,放慢脚步时,风无孔不入地穿透他的身体。树下的幼苗和灌木隔着牛仔裤划破了他的小腿和脚背。他能够找到他吗?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欧文,欧文能够找到公路的可能性太小了。这附近是一片很大的森林、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猛兽晚上会在这附近出没。他听见了猫头鹰的叫声,通常他觉得它们的叫声很动听,如今却觉得阴森恐怖。猎枪在他的背上摇晃,他对欧文说过,若你踏入森林,试图逃跑,我会像射杀一只鹿那样射杀你。
但猎枪从不是为他准备的。
“欧文!”他朝黑暗又一次喊起来。即使没有找到欧文,这种方式或许能够吸引可能存在的猛兽。他的手里有猎枪,欧文却什么也没有。他听见远处的林子里发出了声音,立刻将手电射过去,动物双眼诡异的白色反光让他一瞬间全身冷汗,他立刻握住手里的枪。
那并不是狼,而是一只鹿,它魔怔一般愣愣地盯着迈克尔手里的光。在手电移开之后,它跳入了林子深处,消失不见,像迈克尔鱼缸里的那只红虾。
迈克尔深呼吸,看了看手表,离他开始搜索欧文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他必须快点找到他。他凭借指南针和依旧在运作的手机地图,绕着圈子跑。我早就该养一只狗,他在内心责骂自己。人的感觉太弱了,这样的无能为力。他因恐惧而冒着冷汗,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疯狂乱跳。
“欧文——欧文——”他的声音在黑暗的森林里回荡。他看见了湖泊,欧文会不会沿着湖走?湖边更开阔,有一整片草地,不会被灌木弄伤身体。
他在湖边奔跑,手心里都是汗水。
如果他没有及时找到欧文,欧文会不会成为一具躺在黑暗林子里的尸体?他会不会跌入水中从此失踪?他为何要去看那只红虾?他应该更早地推开门……他沿着湖跑,又觉得欧文不会走那么远。目之所及之处他看不见任何人的痕迹。湖边的沙土上没有任何脚印。
夜晚的湖面反射着月亮,风很大,吹得波浪不断。
冷风让他更冷静了。从欧文踏进浴室,到他推开浴室的门,这之间只过了二十分钟,他不可能走这么远。迈克尔开始往回走,他最应该做的是以家为范围搜索,他回到家里,从反方向开始重新绕着圈子做地毯式的搜索。
那个倒霉的家伙的身影出现在手电的光束中时,迈克尔摇晃了一下。当他重新将手电的光聚拢到那里,他看见他寻找的人坐在一小块空地上,靠在一棵树上。
上帝啊。
他跑到他的身边,发现他正在发烧,他热得滚烫,闭着眼睛,喘着气,两只鞋都不见了,脚上都是灌木划出的伤口,他流血了。
“嘿,嘿,欧文。”比起为他的逃离而愤怒,他的胸膛中更多的是对找到他的欣喜。欧文睁开眼睛,看着他:“你会杀了我吗?”他疲惫地问。迈克尔摇摇头:“结束了。”欧文抱着他哭了起来。迈克尔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他背起他,往家走。
疼痛和身体的热度让他无法好好思考,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哭。他害怕的是什么,是失去和死亡?如今他面对的是失去和死亡两样东西。他将在一种最坏的场景中告别,没有游戏也没有尊重,是他自己打破了游戏规则。他在森林里等了多久?他记得自己跑了很久,倒在林子里,不敢向前,觉得害怕,或许有怪物或许有木偶或许黑色的雾气和红色的门,他烧得更热,爬起来后又往后跑,希望回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