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心病依然,虽然孟韦平安,可是母亲和妹妹还会是他的伤疤。方孟敖自幼执拗,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并不好,如果不是在军队受到别人赏识又屡建奇功,以他刚直不弯的性格会吃很多苦头。他九岁离家,在社会上浮沉,也不像明楼那样饱读诗书。那么,带着孟韦,让他也一步一步长成他自己这样的臭脾气吗?还是把他交给方步亭,任由父亲“孤臣孽子不能救国”的冷酷和“唯权唯钱”的家风腐蚀他?
那么,他还会像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阿诚一样,身体健康,心理健全,温文尔雅,智勇双全,一腔热血救国,一颗赤心爱人吗?
方孟敖坐在数九寒天的车里,来之前一颗火热躁动着的心,打定了主意即使绑也要把阿诚绑回方家的执念,渐渐淡了下来。
他想起来早上明楼告诉他的,阿诚在明家十年,姓的是明家的姓,念的是少爷念的书,吃的是少爷吃的饭,穿的是少爷穿的衣,长姐如母、长兄如父,无微不至的抚养他、教育他,生病时嘘寒问暖,困境时加油鼓劲……“阿诚的根在明家,汗水泪水流在明家,阿诚流的,是方家的血,可连他一滴泪都没有包容过的方家,你们怎么敢和我伸手要人!”明楼当时这样问他,眼里恨得要射出箭来。方孟敖觉得自己第一次被问得张口结舌。
“怎么敢”。这三个字明楼说得很重,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来和他抢阿诚。他也不敢想。
不敢。现在方孟敖坐在车里,心里仿佛在回答明楼。
他忽然想起来,他来时一定要把阿诚带回方家的原因,是他觉得阿诚在明家过得不好。“带回方家”是他实现目的的手段,可是他的目的,只有单纯的七个字——
我要的是阿诚好。
只要他好,无论他是在方家还是在明家,哪怕他不认我这个哥,也无所谓。
他甚至开始有些感激明楼和明镜,从没低过头的方孟敖,骄傲的九天之鹰,此刻想真心实意的道一声感激。
车里沉默了半晌,方孟敖开口:“你今早怎么又开始叫我‘方大队长’了。” 方孟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近乎在撒娇了。他不是质问的语气,阿诚确确实实地听出一丝落寞。急忙解释:“我看大哥头疼……一急就忘了。这个……哥,别介意。”
好一个“一着急就忘了”,方孟敖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明楼一百句“阿诚是我明家的人”,也敌不过阿诚一句“忘了”。
岁月鸿沟,二十年的生疏和十年的习惯,不是因为血缘就可以轻易跨过去的坎儿。
阿诚已经把车开上了‘南京路’,周遭的景色已经大变。物非人也非,方孟敖已经寻不回半点童年时的旧物,那早已在废墟上站立了二十年的新房,如同现在他相见却不敢相认的弟弟。方孟敖惨笑一下,说:“我怎么会介意。”
阿诚停了车,陪方孟敖返回‘南京路’,亲自走了一遍。他见方孟敖不说话,问道:“哥以前在上海的时候住在这条路上?我听大哥说了,您这次回来是为了找二十年前失散的弟弟。据说是有消息了,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到时候带他一起来看看,想必更好。”
方孟敖手插在兜里,扭头看他:“对。以前就住在这条街上,两层楼的小洋房。对面儿是个铁皮铺子,孟韦总眼馋他们店里用铁皮做的小汽车。前院儿两片花圃,种着孔雀草和月季。青石子铺的路,门前挂着串儿风铃。孟韦老爱去祸害花儿,没少挨打。孟韦的房间在二层,我们俩一个卧室,孟韦爱干净,小屁孩儿就知道嫌弃他哥哥的臭袜子。后院儿种着苹果树,还有个小凉亭,夏夜纳凉,我和孟韦在土里扒蚯蚓,爸妈在亭子里听戏。”
我现在就在带你看,可是孟韦,你却没有一点印象了。所以,一点也不好。
阿诚听他的描述,竟有点痴了。他有些可怜起方家的小少爷来。这样美好的日子,那样小的孩子只怕是记不得了,如果不走运被不好的人家收养,他只会记得夏夜是一个噩梦,像他十五岁之前一样,聒噪的蝉鸣,黏腻的空气,不知道被汗浸透又干了多少次的衣服,发出汗臭味,他在黑漆漆的小院里,担水,被打骂被虐待,幻想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找一个容身之所,他咬了牙,祈祷着会有一个好人来解救自己。倒也不需要锦衣玉食,只要一顿饱饭一场美梦,只要能让他不在感到世界的恶意。如果又像他一样幸运地被带到了明家这样的家庭,被当做家人一样对待,一个个夏夜,明台闹着要和明楼玩儿,在草地上又叫又闹,大姐在屋檐下坐着,时不时的招呼明台过去喝水。他在一旁画画,偶尔也下去和明楼明台闹在一起,大汗淋漓之后并排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听明台气哼哼的和赢了他的大哥斗嘴……可是真的还能有人像他这样好运气吗?
阿诚不觉得。因为世上只有一个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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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 阿诚正想着出神,嘴角不自觉勾出笑意,又听方孟敖说:“我……不敢去见我弟弟。我怕他怨我、恨我,怨我二十年没有回来找他,恨我二十年没有教养过他。我怕他见到我以后掉头就走。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