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舫寻柳玉琴,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类场所。
“我只要找柳姑娘,其余的一概不需要。她若此刻不得闲,我便在这里等,等到她能够见客为止。”他说起这话来,倒不似寻常烟花客死缠烂打的德性,而是情恳意切。看在鸨母眼中不免有几分傻气,却也对他平添了些好感。
“官爷既执意如此,奴家也不勉强。”青雀微微一笑,转过身道,“你们送官爷上座吧,酒菜好生伺候着。”
几位女子听了她的话,娇声应是,便领着周澜沧到一处临窗的雅座去。
桌面上很快便布好了美酒佳肴,周澜沧却无心吃喝,顶多在几位女子的催促下勉强动了几筷子。
他本来就量浅,数杯酒液下肚,整个人便有些晕乎,压在胸中的一腔心事不受控制地上涌。
他想到那几枚扎入马蹄里的铁蒺藜,想到坐骑临死前的嘶鸣。即使他从十岁出头就被送入宫中,却从没有像现今这样深刻体会过大内朝廷的波谲云诡。
一介外人尚且作如此想,那么从出生以来便位于风暴中心的李元胤,心中是什么滋味呢?
李元胤特地传递书笺给他,真正的用意又是什么?
酒气上头,周澜沧双颊发烫,迷迷糊糊趴倒在桌上。
期间作陪的女子同他说话,拉他的手作亲热状,他一概不理,甚至将对方推开。
欢场女子都是极其善解人意,见他不愿被打扰,便去请示了鸨母,悄悄退去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有人来轻推他肩膀。
他鼻间嗅到一股脂粉香气,便连头也不抬,闷声道:“都说了几次了,不需要姑娘作陪,我只想见陛下。”
来人轻笑一声,笑声清脆如银铃。
“官爷早先还叨念着要见柳姑娘,这才多久,口里又换了个人了。”
周澜沧听见对方说柳玉琴,这才勉力撑着额头爬起来。
“柳姑娘能见我了?”他酒劲未过,兼之睡意尚浓,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逗得眼前的姑娘掩嘴而笑。
“可不是吗?嬷嬷遣我领公子去见柳姑娘,公子是随我去呢还是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周澜沧一听,睡意便去了大半。
他此刻昏沉半醉,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李元胤给他的那幅笺纸被他刻在脑子里,满心只想着要见柳玉琴。
至于为什么要见,倒不是那么重要,总之李元胤这样嘱咐他,他按着做便是了。
“那么,公子请随我来吧。”
被遣来替他领路的姑娘不再多说,转身带他穿越了主廊,向船尾方向的副阁走去。
主廊两边皆是纱纸糊的花窗,一间间雅室中或传来清越的歌声,或有喝酒划拳的嬉闹声。灯烛摇曳,影影幢幢,暧昧的灯影在纱幔间忽闪而过。
不时有明妆丽服的美人踏出雅间,再转往另一处隔间而去。廊道上莺莺燕燕来回绕旋,令人目不暇接。
周澜沧却自始至终都懒得往其他女子身上多看一眼,他双眉微蹙,薄唇紧抿,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抚摸李元胤给他的金笺。
领路的姑娘来到廊道尽处,转身上了一道极为狭窄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方歌台,正有一位女子在其上吹笛,另两位和声而歌。几位酒客推搡着笑闹,迎头往周澜沧身上撞来。
他侧身避过,再回头,只见领路人又踏上了歌台后方的阶梯。
阶梯尽处是一溜围栏,凭栏而立,便可以将河畔风景尽收眼底。
周澜沧正望着碎光摇荡的河面出神,便听见身后一声呼唤。
“公子,这里请。”领路的姑娘站在一扇拉门前,躬身说道,“最里边那间厢房便是了,奴家就送到此处,恕不多奉陪。”
周澜沧踏入门内,迎头便是层层叠叠的珠帘翠幔,遮挡在玄关之前。
他掀帘入内,经过狭长昏暗的玄关,鼻端隐约有暗香浮动。
厢房位在天水舫的最顶端,彷佛独立于一切尘嚣烦扰,就连酒客的喧哗之声,都完全听不见了。
从雅座到厢房,这一段路线之迂回差点把他绕得晕头转向。饶是他对女色毫无兴趣,此时也不禁好奇,柳玉琴究竟是何等天人之姿,仅仅见上一面,都必须如此大费周章。
狭长的玄关走到底,宽敞的厢房令人眼前豁然开朗。
房内正中央放置一架古琴,四下却遍寻不着人影。
周澜沧好奇地四下观望。
厢房另一面,是几扇对开的大窗,他推开其中一扇,只见黝深的河水翻荡其下,远望则是河对岸迤逦一线的彩灯,与万家灯火遥相辉映。
再更远处,则隐约可以看见巍峨宫城的剪影。
时值深夜,李元胤不知歇息了没有。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人也曾趁着佳节一同混出宫外游玩,在城郊看遍绿柳垂杨,在街市上买些新奇玩艺。如今李元胤贵为天子,自己也不能再随意进出宫闱,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要想能够私下说话,更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