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欢天喜地地往外走,在门口却碰到了林迹深与李景。林迹深与李景已经大约猜出发生了何事,一时间静默无言。投了名帖,门房先是说他们家少爷今天心境不好,不见客,李景估摸着沈玉书多少还是与他隔阂了,他上表弹劾实是问心无愧,但沈玉书这般境况,他见了也是有些难受。
李景道:“一人哭,总胜过一路人哭。”
林迹深扶着李景的肩膀:“我明白。匀出些时间让毅庵缓缓。”
沈玉书一向是天之骄子,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这些日子受的白眼,是他从前都没有经历过的。无论沈玉书做过什么,他们都不会与他计较。李景站在胡同口,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年味已是极浓,只有沈玉书的宅子冷冷清清,平日里也是门庭冷落,连只苍蝇都不入的。李景回想起他初初到京城时,住宿在茶楼之中,用度极俭,身边更无婢仆,但当日与沈玉书、林迹深结识,日子何等潇洒快活。如今境遇翻转,他们三个到底是走上不同的路。
李景生来就嫉恶如仇,对沈伦这样的尸位素餐之辈并无任何好感,沈玉书初入仕途,想不被他连累已是不可能的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们的好友,有什么可以帮衬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林迹深点点头,他亦是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过了几日,林迹深独自过来找沈玉书,这回沈玉书倒是没有躲他,而让人将林迹深引到了花厅。这地方原就是林迹深帮沈玉书相中的,宅院虽然不错,但到底沾了主人家的颓唐。沈玉书几天内人就消瘦了一圈:“坐。”
林迹深坐定之后,就又有仆人上来奉茶。茶是普通商铺里面买的,比不得先前的光景。林迹深对这个倒是不讲究,他呷了一口茶,道:“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如许之多。你精神看着不大好,年关将至,事物繁忙,你得好好调养一番。”
“忙?我能有什么好忙?”沈玉书极力想做出从容之态,言谈中却难免还是流露出了怨怼之意,“我如今不过抄抄文书,重要的公文都不能过目,不过是一普通书吏罢了。”
“你不要与其他闲人计较。”
“我哪敢啊?”沈玉书竟然在笑,“和你说个有趣的事,那日我在饭堂吃饭,我才刚一坐下,原本乌泱泱的人,立马就走光了,真是当我如瘟疫一般。”
林迹深被沈玉书渗人的笑意给吓住了,他沉默了许久,才又道:“毅庵,既然在京中做事不顺心,不知你是否愿意到地方上赴任?好歹是一州的父母官,万事都听你自己裁夺,也没有那么多的掣肘,也能做出实绩。”
沈玉书一直以来都按部就班地顺着沈伦的意思走,如今大靠山不在了,他对自己的前途竟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地方上?”
“是,我思虑了许多,总觉得这个已是目前最好的出路。”沈玉书在京中只会坐困愁城,婚事已经退了,其实他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倚仗的力量,同僚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沈伦抄家出二十多万两银子,家产几乎与端王府相当了,举朝大哗,有人上奏请将他儿子一同斩首,妻女家产充公,沈家族人俱应革职。当日沈伦如何对沈朗,今日便有人如何对他。
姜永琏是不赞成搞株连的,沈伦妻子儿女暂时都没事,一家子难免都寄望于沈玉书。殊不知沈玉书自己也是处境艰难,他是沈伦的亲侄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往日也受了沈伦的诸多好处,这也是事实,这些条条桩桩,便成了沈玉书的原罪。便是姜永琏,短期内也不好对他再有任何提拔。
沈玉书一时下不了决心,大家都知道京官升迁是最快的,地方上的事务极为繁琐,如今他受了这么多的侮辱,功名之心更炽,老是幻想着有一天能重回权力巅峰,再狠狠地打他们的脸。他对高家尤其衔恨在心,他倒并不是不愿退婚,只是他们赶在这当口心急火燎地退婚,实在是往人心上插了一把刀。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算到地方上,我又能去哪里呢?”
毕竟是阶下之囚的亲眷,那些富庶之地人人都抢着去,给沈玉书就不大合适了。好在地方上出缺的极多,眼下最好是卧薪尝胆,才徐图复起。林迹深如实将自己的看法说了:“恐怕要捱上几年苦,有些地方虽然偏远些,但也远离是非,极是沉淀人的性子,对将来大有益处。毅庵你现在又还年轻……”
沈玉书原本还认真聆听林迹深的意见,他一听到偏远之地便想到各种苦寒之地,面色微变,良久才道:“比如何处?”
“不知毅庵以为泉州府如何?那里风景秀丽,也是个可为之地,你去了心境也会好些。”
沈玉书知道泉州府隶属闽郡,那里虽然靠海,百姓却也还不富庶,离京城极远,到了那里,回京还有望吗?
沈玉书心里不愿:“倘若我不想去,仍想留在京城呢?”
林迹深沉默,沈玉书再留在京城恐怕只能是蹉跎时光罢了,每日抄抄文书,真是大好光阴都虚掷了。
“毅庵,此事你再考虑考虑。”
同榜进士,林迹深已经是正四品的副参领,李景也升任正四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