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卖米白色的栀子花,香飘得老远。迟衡站在城墙之上,看着百姓从城门鱼贯而入,熙熙攘攘,忙忙碌碌。有些年轻人激动地叙说着新皇上位,也有些老人咧着豁牙讲述着前朝旧事,唱曲儿的依旧脆生生,忙碌的小儿把毛巾往肩上一扔,声音带拐弯地喊了一声:“客官,里边请……”
帝位禅让之后的迟衡,蓦然变得精神。
不再咳嗽,也不再生病。
一袭淡黄色的衣裳悠然而立,清瘦了,但眸子炯炯发亮。
骆惊寒欣喜地抱着他,甜甜腻腻地说:“迟衡,年初你病得那么突然,我每一天都害怕得很,以为你……哈,早知道这样,早就不当皇帝了。等二月、三月……五月,五月朝廷就能全部定下来,我辞了官,咱们一起去容州好不好?”
迟衡一口应下:“五月啊,那我可以先溜达一圈。”
“去哪里?”
迟衡亲了一下他的脸侧,轻松地说:“我要去一趟曙州,去去就回,你们先备好。”
“曙州有什么好玩的,清丽的景色不如元州,富庶不如容州,繁盛不如淇州,人情淳朴不如泞州,诶,总之除了昭锦城还有什么好玩的!”骆惊寒不满地拽着迟衡的腰带,忽而嘴角一翘,“我也去,我们,是在昭锦的一个酒楼里,第一次,嗯,第一次你从了我!”
“……谁从了谁!”
“你,从了我!哼,要不是当初我霸王强上,你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呢!”骆惊寒挑衅地上下打量,“我最悔恨的就是在炻州、元州的时候没下手,后来你就打仗啊打仗,黄花菜差点就凉了!”
迟衡笑得不行。
宫平牵着一匹马过来,骆惊寒好奇地一倾身,讶然道:“你连衣裳都准备好了?这么仓促干什么,京城还没定下来呢。至少,你得容我先把职务给别人一交吧!”
迟衡拍拍马背,笑颜灿烂:“饶了我吧,交权本来就痛苦,你还让我看着?”
“可是……”
“政务,都交给你和纪副使;军务,都交给石韦和破荆;我实在没什么可教的,难不成教他当皇帝?哈,那玩意,往龙椅上一坐自然就会了。我溜达一圈就回来,你们正好都忙完。”迟衡一捋短发,精精神神的,笑得也没有一丝负担。
纪策最是繁忙,本来疑心。
但看见迟衡扬鞭策马,精神气十足,满面春风,分明才是久违的真正的迟衡。纪策的心就放下来。颜景同初登帝位,忙得脚不沾地才三月天,一件薄薄的龙服,都汗透了好几重,无论什么事务都必然要找上纪策,故而纪策也忙得分不开身。
缠绵一晚,纪策问:“你要去裂云城吗?”
迟衡的笑容一滞:“什么都瞒不过纪副使啊!当年仓促间将他留在了那个地方,连墓都没有好好修,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去看过。以后我要了无牵挂云隐天下,和他道别一下。纪副使,不会在意吧?”
“真的吗?”
“纪副使知道我放不下他。”迟衡闭了闭眼,弯出一弧笑。
这天,正好有人给纪策送来两只鸟。
鸟跟孔雀一样大小,羽毛极其华丽,颈弯有着青翠鹅黄的绒毛。两只鸟儿是一对,时时亲昵的啄喙交颈,来人殷勤地介绍:“这是鸾鸟,很难见到,尤其是一对更难得。这是野外逮来的,性子傲难养。”
纪策沉思。
迟衡上前一步,那鸟儿警惕地跳到一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极为惹人喜爱,迟衡凝思:“鸾鸟?看它们一个离不开一个,不如叫合欢鸟。合欢,名字俗了好养活。”
那两只合欢鸟果真活下来了。
后来,口口相传,合欢鸟的名字传开,原来的名字渐渐不为人知湮没了。
临行前的一天,迟衡让护卫召钟续入宫。
御前护卫跑了一趟,回来说正值钟续这天休息,一大早就去深林中狩猎去了,得晚上才回来。迟衡坐在安静的屋中,炉中一盘熏香袅袅,静静地等着,从中午一直等到夕阳西下。窗外的唐菖蒲开花了,笔直的枝抽得如剑,白色的花大朵大朵。
迟衡起身,挨个看过去。
看见长得特别挺拔、特别精神的,握在当中,弯刀一划,切口齐整。一支插一个花瓶很雅致,当三支挤在一起时花儿就显得急切且争芬一样茂盛蓬勃。迟衡就这么一根一根挑过去,将殿中所有花瓶都插满了,连只用来看的前朝宽口兰纹皴瓷三耳瓶都插上了。
侍者来帮忙,迟衡直摆手。
只吩咐:“钟续将军来了,就让他到寝宫来。”
不多时花已满屋,迟衡环视一圈见窗子简朴无饰,遂将雪白的唐菖蒲花插在窗棱,暗夜里,映着灯火,花越发雪白,越发精神。
“陛下!”
钟续笔直地站在身后,嘴唇抿紧,神情肃然。年方二十,最是风华,一袭墨蓝的锦衣恰恰好,将英挺的身姿裁得天上地下难寻第二个。
“不知,陛下召见末将,所为何事?”钟续一字一字地吐出,僵硬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