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顾并没有昏睡多久,周围吵吵嚷嚷,催得他胃袋绞在一起,硬生生痛醒。他眼还没睁开,先嘶哑着嗓子吓唬人:“都他妈吵什么”
旁人听见他说话,顿时又开始大呼小叫,说什么少帅终于醒了。梁少帅不胜其烦,睁眼时叫天花上的吊灯刺了下瞳孔,立刻伸手去挡,眼眶里却叫烟熏干,流不出泪水。
他叫这光亮刺痛,蓦地回忆起什么,一掀被子,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肖副官挤出人群,苦苦劝少帅躺下,可惜良言好语落在少帅耳朵里,通通成了蝇子乱转。少帅自个儿也跟个没头的蝇子似的,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一把捉住肖副官的手腕。
“陈嗣非呢!”
肖副官怔了一下,立刻回想起那戏子似乎姓陈,忙安慰道:“陈老板给救出来了,幸好幸好,拴着锁链的梁倒下来,把人护在里头,没叫砖瓦砸着。”
梁少帅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神色缓和些许。肖副官见缝插针地塞过来一碗汤药,少帅看都没看,仰头喝了,顿时鼻腔泛酸,险些叫这苦味激得呕出来。
他这厢被苦得吐舌头,那厢肖副官又递来一些粥饭,随口道:“命是保下来了,可惜说不出话”
当啷一声,半碗白粥被扣到地上,周围顿时又开始大呼小叫。梁少帅手被烫红了一大片,却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觉得吵,恶狠狠冲喊出声的小丫鬟说:“闭嘴!”又盯着肖副官的脸,迟疑地问:“什么说不出话?”
他心中忐忑,希望有个答案,却又惧怕那个答案。
肖副官看看天,又看看地,眼珠漂移许久,在自家少帅捡起碗扣在自己脸上之前举手投降:“大、大夫说的!”他观察着少帅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说他寒气入体,又被烟熏了嗓子,恐怕恐怕要噤几个月的声。”
梁君顾用一根指头戳着,将门轻轻推开条缝隙,窥见床上躺着个侧卧的影子,又踌躇着不敢进去了,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肖副官的那句:
就算能说话了,恢复后的嗓子,可能也难再唱曲儿。
不过相见一眼,哪至于如此以命搭救,甚至甚至断送了前程。
世上没有一段深情会来得突兀。梁少帅满心满脑都是那句“为什么”,可如今鼓起勇气走进门去,望见陈老板沉沉睡着的侧颜,却再也问不出口了。
天不怕地不怕,敢截别人酒喝的梁少帅,居然也有不敢说话的时候。
梁君顾就坐在旁边等,期间府里大夫敲门进来,给两个病秧子送药送饭。梁少帅皱起五官喝罢药,忙不迭地捏了块糖塞进口里,把那苦劲儿熬过了,见大夫给仍沉睡的陈老板把脉,嘀咕着:“怎么也该醒了”
梁少帅眼神往那裹成团的被子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笑,摆摆手让大夫出去,等人家关好了门,就忽然蹲在地上,小声说:“唉,怎么又痛起来了,嘶”
他演技实在很拙劣,只能骗骗傻子。但聪明人有时是甘愿上当的。所以梁少帅听见头顶有人叹了声气,从床榻上窸窸窣窣地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一双不赞同的眼睛。
陈老板说不出话,但唱久了戏,只靠眼神就很传情,梁君顾莫名读懂了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要用这法子吓人。
然而梁少帅挑起眉毛:“我不吓唬你,你能睡到天黑。”说着站起身,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陈老板被吓得往里一缩,又被梁少帅一把扯回来:“你害哪门子的臊!”
少帅在军中呆惯了,纵是私下里有天大的恩怨,只要一同担过生死,就没什么不能化解。更何况几番纠葛下来,加加减减,终究是他多欠了一条命。于是梁君顾端过桌上的药,递到陈老板手里,沉声道:“我们今日把话说开,省得以后多加恩怨。”
“给你喂酒,又关起来,是我不好。我也是气急了——你做事太鲁莽!”
这天下第一鲁莽的人反倒指责起旁人来,细细数落起罪证,“我替你喝酒,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算在里头。之后你那什么的事,主要怪那老头,不过你也有错,就和我犯的错勾销。”
“所以你救我,我就欠你一条命了。你就在我家安心治病,等往后出去,有什么忙我都会帮。”
但是梁少帅在心里小声补充。要是敢说让他用身子还,他还是要一枪把这人崩了。
陈老板眼睫一抖,内心苦楚泛滥,心知这人尚未开窍,只把别人的痴情都当作好心。倘若是以前的他,能得这一句承诺就已千恩万谢。但尝一口酒,把人瘾头勾起,更想知道整桌宴席的滋味。更何况他嗓子不知能否医好,助添了几分莽撞,要孤注一掷。
于是陈老板目光左右逡巡,梁少帅就福至心灵,将客房中的纸笔拿来,塞到陈老板手里。那字很娟丽,一笔一划地写:
“我救少帅,也是我自己愿意,不必算在里面。”
不是动心的偿还,他不要。
“你!你这人!”
梁少帅当即又要发火了。他成心地给这人台阶下,也让自己给“仇人”治病时,多几分心安理得。没想到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