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帅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平常人。他想见陈老板,偶尔惹惹,多数是胡乱点评一些时戏杂文,把黑的说成白的,花旦认成老生。惹陈老板拿指头拧被子,瞪起凤眼,生机勃勃;却又怕见到陈老板,因为一见到对方,梁少帅心里就发慌。
他十几岁就会杀人了。实在不该为为旁人这样坐立难安。这不符合常理。
咱事先说了,梁少帅是个俗人。俗人遇见了想不明白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不去想。
毕竟逃避可耻但有用。
于是在陈老板恢复嗓子,渐渐可以说些话的几个月里,梁少帅没事就往外头跑。跑得多了,往茶楼里一坐,自然能听见许多传言。他素来有片叶不沾身的名头,如今把陈老板带进府里,成天成月地不放人,又烧了半座西角楼,外头早就风言风语流传起来。
人们都说可见这陈老板红颜祸水,把个洁身自好的少帅都迷得五迷三道;又说西角楼原本住过少帅青梅竹马的表妹,后来被父母拆散,伊人挥泪远去英吉利,房屋却留着不许人住。陈老板知道后发了脾气,毕竟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梁少帅就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烧一幢楼换美人一笑。
梁少帅头次听见这传闻的时候,噗地一口茶水喷在肖副官脸上。
操啊。
少帅胡乱揉了把脸,往日只知战场险恶,如今更明白了人言可畏。而且他确实是有个表妹的,也确实出国去了英吉利,不过他俩没什么关系,表妹早就在当地自由恋爱,找了个大鼻子洋人,差点没把她爹气出个好歹。
但这故事有鼻子有眼,如果他不是梁君顾,他自己都要信了,还要跟着骂两句荒淫。
少帅一面揉脸一面想:等治好了嗓子,我要放人走的。什么包不包养,都是放屁。
但是又想:他若是抛弃了陈老板不管,恐怕人们又要说薄情郎负心寡义,把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给他们往上套了。
这都什么鸡巴玩意儿。
被这流言震撼到失去思考能力,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梁少帅首次挪动尊驾,去了陈老板所在的戏园子。正好里头一出戏刚要开场,外头贴好大一张海报,一个涂脂抹粉的花旦,旁边大大的三个字:红铃子。梁少帅找个雅间坐定,台上敲锣打鼓地开场,下头一群捧角儿的人,踩着点儿地叫好。梁少帅觉着无聊,就问肖副官:“这人谁啊。”
肖副官常年替少帅在外跑东跑西,八卦听了不少,就说:“这戏班子除了陈老板,属他唱得最好。”
梁少帅哦了一声,随口问:“什么红铃子红铃铛的,陈他也有艺名么?”
肖副官说:“陈老板的艺名来自师承,所以取了师父艺名中的一个字,叫”他报了个名字,又说:“他师父这艺名来得也很巧妙,叫”又是一个名字。
梁少帅嗯嗯啊啊地敷衍,实际上一个都没记住。心说这些人左一个真名,又一个雅号,一个个的要去梁山当好汉不成?他想到陈老板一脱衣服,后背绣条九纹龙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决定还是叫对方作陈嗣非。
毕竟这是陈老板亲口告诉他的,那就是想让他记住这个名字,而不是什么艺名花名。
陈嗣非。他在齿间细细磨着这三个字,是是非非,无穷尽也。怎么起得这样古怪?
台上唱的什么,梁少帅也没细听,把人家剧院的茶水喝了三壶,点心吃了两盘。可还别说,这儿的厨子手艺不错,青团皮软弹,内馅甜而不腻,梁少帅又有着贪吃的毛病,若是一样东西顺口了,必定要吃到烦为止。
但人家的厨子,梁少帅又不好强取豪夺,于是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用一张票钱换人家点心吃,也算买椟还珠的第一人。跑得久了,这天刚在雅间坐定,那厢就有人敲门,原是那红玲子来拜见少帅,感谢少帅捧场。
梁君顾只顾着吃,哪记得台上都是谁在唱?但之前听肖副官说,这人同陈老板是师兄弟,平日里却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并不亲爱,想来有些有趣,就把人放进了包厢。
红玲子生得很年轻,嘴唇天生红艳且带笑,说话又银铃似的脆响,怪不得有如此艺名。他给少帅倒茶,殷勤道:“师兄在少帅家里,我们这些人都有些惦念。”
梁少帅唔了一声,又问了些陈老板的往事。这人倒是没添油加醋,一一诚实地说了。无非是少年时家中穷苦,被人卖来戏园子打杂,跟着当时的台柱子当下手,伺候人吃饭喝茶,准备戏服。但每次台上唱戏,他总要在后头悄悄听,听一遍,就能记住戏词,唱得还有模有样。但当时那台柱子觉得他腰腿僵硬,眼睛又没神采,不乐意收。若是因为听戏耽误了干活,还要拿藤条抽他脊背。
陈老板就这样慢慢苦熬,许多东西都是偷看人自学,后来师父看他勤恳,终于收入门下,才算熬出头来。红玲子末了说:“师兄很有天分,又肯努力,我是拍马也不及的。”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往台子上望去,缓缓道:“他没来这几个月,大家都说他贪图富贵,不会再回来了。我不信,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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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