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01
“蠢货,低头!”
耳边一声厉喝,刘易无暇细思,依言伏下脑袋,只听得一箭风紧,间不容发擦过头顶,好险捡回一命。
刘易的屁股在疾驰马背上快要碎成八瓣,他牢牢抱住楼飞卿的精悍腰身,颠簸之中仓皇回顾,但见大荒莽苍八方无路,乱雪如狂遮天灭地,他用力眨几下眼,掸落睫上冰晶,正好看清飞蝗也似的齐发乱箭扑面而至,转眼便要贯心而死。
楼飞卿冷哼一声,倏尔勒马回转,将一杆红缨银枪抡了个浑圆,泼天寒光一刹荡开流矢。
他挡完一轮箭雨后也不恋战,正待策马避退,黑甲骠骑已如群狼般趁机包抄,楼飞卿一眼将他们囊括无遗,挑眉笑道:“抱紧了。”
刘易尚且不解其意,楼飞卿猛地一夹马腹,裹挟着惊魂未定的刘易直接杀进骑军中,银枪过处人仰马翻尸横遍野,他胯下白马并一身重锦战袍立时被鲜血染尽。楼飞卿杀得痛快,哪里在乎背后的刘易跟着上窜下跳左摇右摆,早已吐得眼冒金星死去活来。
搠枪横扫之际刘易窥见他兜鍪之下容貌俊美无俦,飞溅血污掩不住冷电般淬亮的凤眸,生死关头嘴角竟噙着兴致盎然的嗜血笑意,刀光剑影里胜似妖冶修罗。
楼飞卿是当今天子外侄,自幼飞扬跋扈好杀成性,横行帝京时惹下不少人命官司,终于犯了众怒,皇帝罚他充军以平民愤,走个过场罢了,不想他竟是天生的将星,年仅十六便率千骑夜卷南漠王庭,斩首上万,北拓疆土,更赢得“千军万马避白袍”的美名。
纵有万夫莫敌之勇,到底孤军奋战,既要突出重围,又要扫荡箭雨,实在左支右绌,他虽悍不畏死,但恐护持不住身后之人,有辱君命。
楼飞卿数日前接连收到皇帝密旨和皇后姨妈的手信,命他从漠北带回一个碧瞳侍从。纵然莫名其妙,还是不敢轻慢,连夜点了百骑,动用暗桩潜入王庭,本打算把那碧眼儿敲晕掳走完事,不想此人早已昏迷,楼飞卿扛起就跑,倒是觉得省事。
哪能料到乌恒单于竟对这侍从十分关切,立时发现人没了,简直发了狂,亲率大军穷追不舍。
一路上人马折损失散,此时只剩楼飞卿一骑,渐渐走投无路。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侍奴中途醒来,也不哭着闹着要回去,只是一幅失魂落魄的呆傻模样,就连躲闪流矢都要楼飞卿一一提点。
当下便有几星箭芒往刘易身上招呼,刘易腾不出手,连头都护不住,只得听天由命。
激昂沸天的战鼓里迭起数声号角,“吾王有令,休得放箭!”
楼飞卿顺手挑落一颗人头,总算得以喘息,头也不回地嗤道:“托你洪福,你的老相好投鼠忌器了。”
刘易默不作声,心思电转:什么老相好?
不是他诚心装疯卖傻,只因方才夺舍复生而来,原身记忆便似隔岸观火,昏暗朦胧摇曳不清。
稍一回想竟痛彻心扉。原主被毒死前最割舍不下的便是这位“老相好”,一点残念全是对他的眷恋。
他正回忆故人音容,未曾留意人喧马嘶金戈交击声不知何时都停了,天地俱寂里唯有亘古风声,一人一骑缓缓穿越苍茫雪幕。
仿佛从隔世的记忆里打马而来,有条不紊的蹄声串起归家之路,那么熟悉,那么温柔,因为再也回不去了,徒留不忍追忆的悲伤。
来人是个年约三十许的男人,腰别一把朴素无饰的弯刀,双袖缎袍的牧民服饰,外罩乌紫毛裘,高大雄健,肤如古铜,乌发微鬈,峻眉深目,原也算得上英俊,可惜一道刀疤贯穿左眼,兼之神情漠然,给人以阴鸷凶恶的印象。
楼飞卿横马轻笑道:“单刀赴会,果然痴情种子。”他一言一笑好整以暇,黑漆漆的瞳仁如鹰隼捕猎般死死盯着乌恒,浑身肌肉寸寸绷紧,好似一把拉开的弓。他素性轻狂懒怠,这般严正以待,已不止谨慎,还有一分畏惧。
乌恒单于南征北战十数载,杀机沉凝、王者威严——这两者尚且能以常理论之,更令楼飞卿不寒而栗的是他一身原始野蛮的血腥气魄,仿佛吃惯人肉的狂野凶兽。
他不由回想起天子曾品评天下英雄,“北漠单于如狼凶悍,唯有我朝裴帅如虎威猛,能与之一较高下。”
楼飞卿不甘道:“那我像什么?”皇帝素来疼爱他,思索片刻,淡淡笑道:“小楼如鹰锐利。”他话音一转,严厉敲打道,“惜则骨头太轻,不堪重任。”
楼飞卿悻然承认自己尚且无法与乌恒单于相抗衡,却没想到乌恒单于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实在是太小瞧人了!他咬牙切齿一会才觉察出气氛诡异。
乌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易,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暴烈,分不清是痛恨还是痴迷,亦或是兼而有之。
他哑声道:“你为什么跟别人跑了?”
刘易尚未回答,楼飞卿先气绝:我只是奉旨捞人而已,你们一对狗男男休要拉上我,闹得我像偷婆娘的汉子一般。
刘易无言以对。他一见这男人便目眩神迷心动无比,只想赶紧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