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不利,再战——沈谦很快就打消了自己再战陈沪宁的念头。当初在广州军校,沈谦的成绩算不上突出,他这人生长得偏细长,又是个北方人,小时候在家一年到头也没晒过几回太阳,因此白嫩得好像一颗小葱。他不太会放枪,每次射击之前总忘了要先瞄准,常常一梭子弹打出去,命中率低得骇人。毕业的时候,校长送他八个大字:反应敏捷,慎重不够。毕业一年之后,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几个军校学生组织新民主主义学社,邀请他们校长出任总社社长,沈谦作为被校长送过大字的学生,也借这股东风,混进学社讨口饭吃。
与那些膀大腰圆、财大气粗的同期生不同,沈谦是没有军衔的,能够在江云镇做到特务八处处长,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他仕途四平八稳的顶峰,要想再往上爬,除非能有高人相助——而沈谦这辈子没遇到过高人,最高的高高人,也就是他们校长;可沈谦又不在南京,就算认识校长也是白搭。
自从在江云镇查第四军独立团投共以来,他那位高人,就再也没给他看过好脸:毕竟,他捉不到人,又没什么实际的线索,还四处招惹陈沪宁——特工行业,少了沈谦照样日出日落,可对敌战场上,要是少了陈沪宁的第四军,那南京江山不稳。
联合国观察团来江云镇视察情况的那天,沈谦得到消息,说中共地下党可能也会出现,他换上一身西装,挎上相机,准备混到记者团里观察情况。江云镇的天气根本说不准,刚刚还下了一早上冷雨,等到下午又热得像火焰山。他在观察团入住的宾馆外侧溜达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沈谦把屁股靠在石砖墙壁上,伸进口袋里摸烟,然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着。他自言自语似的咂了一下舌头,迎着热辣辣的阳光皱着眉头,抬起眼睛,朝周围乔装的兄弟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给他送包烟。
那位小兄弟很懂事的掏出烟又掏出火,沈谦朝他一伸脖子,让对方把烟放到他嘴里,忽然一只手拍打在沈谦的肩膀上,搂住沈谦的后背,猛地将他搂进一个怀抱。
沈谦吓了一跳,慌忙转过头,手里的相机也不要了,跟着就要掏枪——搂他的那个人正是陈沪宁。
陈沪宁稳稳捞住沈谦的相机,却没还给他,而是像个小学生那样翻来覆去的看。他松开沈谦的肩膀,同沈谦肩并着肩,胳膊挨着胳膊一起靠在砖墙壁上。“你这玩意儿照的怎么样?”他同样被太阳刺得张不开双眼,理着一脑袋精神抖擞的板寸,歪斜着头盯住沈谦的眼睛,“照一张给我看看。”
沈谦回望着他,有点儿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
陈沪宁瞥了一眼旁边还傻呆呆举着烟跟洋火的傻小子,自然而然的从对方手里接过来,热情熟络的送到沈谦嘴边——沈谦眼睛一眨不眨,隔了好长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张嘴。陈沪宁给他点上烟,又拿拇指擦了一把沈谦的下嘴唇,“这是那天被我咬的?”
指头跟嘴唇挨上的一瞬间,沈谦像触电了似的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把自己跟陈沪宁隔开。江云镇街头,十里洋场,千百种风浪,太阳像是直射,在他俩背后打出两个小小的影子,仿佛街头橱窗里被钉死了的老照片,光与影静静流淌而过——沈谦时刻记得,他那时候跟陈沪宁并没有什么感情,但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他居然脑补出了这样温柔的画面。社长曾经说过,要想做好一名特务,第一要素就是学会脑补,沈谦觉得自己可能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开窍变成了一名好特务——可惜,他这名好特务没当多久,陈沪宁捉住他的胳膊,把他强拉硬拽到自己身边,大有一种当街强抢民女的气势。
“不能吧,”陈沪宁小声低语,“我的牙哪有那么尖?是不是你后来自己咬的,赖到我头上?”
这个混蛋东西怎么倒打一耙?沈谦心头腾地窜起一股怒火,拧着劲不肯就范,他手底下那几个小特务,一看见陈沪宁出现了,顿时溜的比谁都快,只留下他们处长独自面对劲敌。
流氓这俩字在沈谦嘴里转悠半天,最终也没有吐出来,他只是愤恨恨的在内心骂娘。
陈沪宁知道他欺软怕硬,也吃得就是他这一特点,沈谦叼着烟却忘了往嘴里吸,陈沪宁拿手拉了他两下,见沈谦不再要跑,也就松开手,转而弓起双手手掌,在沈谦头顶上方给他搭了个凉棚。“给我照两张,”他像个没见过世界的孩子,好奇心格外旺盛,“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用啊?”
他给沈谦遮着凉,自己耳朵和脸颊晒得通红,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光,满脸期待。沈谦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的举起照相机,对准陈沪宁的脸按了两下快门。陈沪宁乐得眉开眼笑,踮着脚抻长了脖子,看照相机另外一边,顺便也越过照相机瞄两眼沈谦衣服领口底下的锁骨,那地方还有瘀青——这总不会是沈谦栽赃他的。
沈谦一抬头,发现陈沪宁目光瞄着不该瞄的地方,连忙拎高了自己的领口。
陈沪宁不乐意,“睡都睡过,我看你两眼怎么了——”
他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起来,沈谦怒火更旺:怀疑陈沪宁有共党倾向的人一定瞎了狗眼,这种人怎么会是共党呢——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