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蘅在督军府中住下了,除每日定时处理洒扫杂活的人外,薛临歧还给他安排了个人全天陪伴帮扶,是府中管事婆的儿子,名叫岳涉,十七八岁的年龄,比他还小,但是结实懂事,任劳任怨。
杨蘅列了个书单,让薛临歧去陆续采购来后,便在天气好的下午将凳子搬至庭院,坐在树下看书,岳涉则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凳子上,手捧一本“新字典”,偶尔向杨蘅请教几句——这是他们的约定,杨蘅教岳涉识字,帮两人都找点事做。
“少爷,这个字我又忘记怎么读了。”淡金笼罩的安静庭院,两人正各自埋首读书间,其中一人忽挠着头开口道。
“我看看”杨蘅抬头。
被比自己还小的人叫少爷,着实有点违和,不过面前这个习惯了被压迫的下层少年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任何不适,民智未开,社会如此。府中人一律呼杨蘅为少爷,是杨蘅与薛临歧“商讨”出来的。
落脚的头一个晚上,杨蘅向前来看望的薛临歧道:“方才来送碳的工人见着我,想问好,结果吞吞吐吐的张不开嘴,许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你和府里人怎么交代的?”
“这个我倒是忘叮嘱了,”薛临歧道,说起怎么称呼杨蘅,他首当其冲想的自然是“夫人”了,不过怕杨蘅反感,他沉吟半晌,只道,“叫先生,如何?”
“太老气了。”况且先生总让他想起学校的教授们,杨蘅感觉自己还不够格。
“你自己可有想法?”
“没有,从前还在杨家时,他们都叫我少爷。”
“那我就让他们叫你少爷?”
“听起来像你的儿子一样。”
“我的儿子在你肚子里。”无视推拒,薛临歧凑过去搂住杨蘅,“没事,他们又不叫我老爷,他们都叫我军座、督军、将军之类。”
杨蘅被薛临歧骤然逼近的温热身躯烫得低下了头,口中支支吾吾道:“唔那、那以后你的儿子出生了,又怎么叫?”
“等以后再改口罢,要么你叫大少爷,儿子叫小少爷——洋人那个词怎么讲的来着,反正,你们两个都是我的‘背鼻’嘛。”
原本像个仓鼠一样团在薛临歧怀里的杨蘅忽然颤抖起来,在薛临歧诧异目光中,抖着抖着,他忽而噗呲一声——笑了。
就算把声音憋回去,唇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或许是笑那不分辈分的歪理,或许是笑那附庸时髦的蹩脚发音,总之是因为薛临歧而笑了,渐渐不再压抑地“哈哈”起来,搞得薛临歧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了。不过笑归笑,最后三两句话说完,薛临歧还是被杨蘅赶了出去,没能留下来过夜。
第二天,从入住院中的岳涉到全府,便真的开始叫他少爷了。
“这个动静应该是薛督军回来了!”请教完了字词,岳涉抱起书正要回自己的座椅,忽而耳朵抖几抖,道。
闻言,杨蘅望向院门,果然,很快,薛临歧的靴声便“哒哒”响过来,应是刚从官署归家。岳涉起身去迎接问好,又在薛临歧点罢头走入院内时,径自出门消失,杨蘅则始终坐在椅上,并未打算动弹,俨然已经是幅懒散任性的孕妇模样了。
院中只剩二人独处。薛临歧不甚在意地自行走过去,感觉居高临下地对话不方便,又在杨蘅跟前半跪下来,温声道:“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还行。”下意识抗拒他的关心,杨蘅答得敷衍。
“每天回来能看到你在家真是太好了。”
闻言,杨蘅局促低头,“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薛临歧不为他的冷淡所扰,依旧是温吞着声线,唇角噙着点浅笑,继续道:“如果以后回家还能看见孩子就更好了。”
孩子杨蘅双颊发烫,偏偏薛临歧还脱了手套,伸手来抚他的脸,树荫笼罩着二人轻轻的抖,将军指腹茧壳微微的刮。
“我、你”杨蘅正支支吾吾不知何所言之际,薛临歧忽而收了手,站起来,道,
“走吧,去吃饭,你前天不是说吃不惯北方的菜,我把大饭店的正宗苏菜厨子挖来了。”
“我、我就随口抱怨一句,你怎么”杨蘅先是诧异抬头,又强装不屑地撇撇嘴,“罢了,反正你身为一省之长,一时兴起要个厨子,轻轻松松。”
薛临歧最近大献殷勤,令杨蘅十分不习惯,不过想想从前薛临歧除开在性事上欺负他,好像本来就对他挺好的,不不不,怎么能除开呢多半只是为了薛家未出生的后代罢了,毕竟薛临歧还膝下无子,和他本身没什么关系,杨蘅如是想,试图阻止自己内心的软化。
晚饭确实是正宗的江苏菜色,精细而美观,与秦晋之地粗狂的彩色大相径庭,薛临歧边尝边感叹,反正都是要嚼碎的,何必呢,又问杨蘅你们在家里也雕这些花么,杨蘅咯吱咯吱嚼着筷中一条芦蒿,无暇理会,便夹了个狮子头送进对方碗里,又别过头不敢与薛临歧欣喜目光对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嫌烦想堵薛临歧的嘴罢了。
吃罢晚饭,杨蘅说想直接回卧室看书,薛临歧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