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着岑缺坐在群租房里握着笔认真写字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可爱,可是继续往后面看,他的眉头紧锁起来。
今天的岑缺无比坦率,他向叶勉坦言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自卑又忐忑,他胆小如鼠,不敢面对自己的愚笨和潦倒。在最开始,他是迫切想要回到自己家人身边的,而且这种情绪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年。
在过去这么长时间里,在他八岁开始的另一段人生里,他无数次试图逃离那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他被送到那里,以三千块钱的价格如同商品一样被卖掉。
他永远记得那个把他带离原本生活的男人的长相,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以命换命,跟那人同归于尽,因为,那个人早就毁掉了他。
他也永远记得买下他的那对夫妇的长相,看起来淳朴忠厚,女人一见了他就抱着叫儿子,他不停挣扎,她一边掐他一边笑着骂他不听话,男人连连跟人贩子道谢,说人贩子在为祖上积德。
他被那对夫妇带走,绑着手脚扛进了破旧的土屋。
他被告知那将是他未来生活的家,他们是他的爸妈。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家,他家里干净整洁,有沙发和电视,有喜欢趴在他身边睡觉的弟弟。
他也知道,他们不是他的爸妈,他妈妈温柔爱笑,喜欢变着花样给他们兄弟俩做好吃的,他爸爸也疼爱他们,一有时间就陪他们玩。
那时候,一家四口经常一起出去玩,去公园放风筝,去外地旅行,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羡慕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生,突然被剥夺了。
第一次逃跑在八岁,他被打得体无完肤,那时候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买卖别人家的孩子自己来养,而且,一整个村子都这样,半数以上的男孩都是买来的。
他那次逃跑失败,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同村的人撞见,抓着他给送了回去。
无休止的挨打挨骂,他绝食以示抗争,然而那对夫妻为了不让花的钱打水漂,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粥。
他像是被圈养起来的宠物,每天被锁在一个连灯都没有的小仓房里,在黑暗中,他一遍一遍复习着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样子,生怕因为眼前的噩梦而忘了那些美好的人。
他太想念他们了,想被他们抱抱,想在他们身边放肆地哭一场。
他想掐掐弟弟的脸,抱怨说都怪你让我去给你买刨冰。
但是抱怨之后,他还是要跟弟弟抱在一起,跟弟弟说但是我不生气,等会儿你也给我买个刨冰我就原谅你。
他幻想着他们的重逢,没想到幻想了二十年。
岑缺好几次差点就死了,要不是那对夫妻对自己的三千块钱有执念,他可能早就成了埋于田地的白骨。
他浑身是伤,大都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到了后来,他终于意识到,只要他们活着,只要这个村子还在,他就挣脱不了,无法离开,想要活着跟爸妈弟弟见面,只能假装屈服。
于是他学乖了,十五岁的时候终于肯放弃对“傅修杰”这个名字的执念,为了活命,他当起了岑缺。
他管那两人叫爸妈,主动干起农活,百般讨好他们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
他计划着要如何走出去,他甚至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们。
终于,在他十七岁那年,一场大火烧死了为他制造噩梦的人,当时他其实就站在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可他没有救火,只眼睁睁看着。
他不知道他跟大火中的那两人谁更罪恶一点,但是他知道,他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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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经历过苦,就永远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会有多苦。
你没有经历过恶,就永远不知道有些人的心能有多恶。
叶勉看着岑缺一字一句写下的那些话,每一撇一捺都好像是尖刀利刃划在他的血肉之躯上。
竟然是这样的。
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
叶勉不是没想象过这些年岑缺是怎么过来的,但他总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如今的岑缺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那就意味着,起码还说得过去。
然而事实上,是他太天真。
哪可能“还说得过去”?
岑缺身上的疤,还有看向别人时永远带着防备的目光,这些无一不透露着他其实过得并不好。
叶勉看到这里,放下信,起来喝了一大杯水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也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心脏却像是被封在了冰窟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重新坐回去,继续往下读。
岑缺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些事说给别人,他所有的不堪和丑陋都暴露在了这里面。
那些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如同醒不来的噩梦一样的过去,是他最想擦去的。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