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易回国的那天,他们吃了早饭,林悔生甚至还拉着他在地下湖的温泉里做了很久,然后陪他去小镇逛了逛,一起用了晚饭——从泳池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林悔生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行动间优雅体贴,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羊绒围巾和针织衫。南易认得那是的系列围巾,那种水波般的纹路是用苏格兰特有的一种植物“川续断”()刷过之后形成的。
他们之间还能续断什么?
直到乘车前往机场、登上私人飞机,林悔生都表现得好像只是平时送南易回卧室一样,南易心头那种不详的预感却越发强烈,他能感觉到,这一登机,他将要失去什么。
他知道他会失去林悔生,应当是再也不会见到的那种,但他的心脏比他的大脑更剧烈地做出了反应,他的心在痛,在提醒他做些什么来挽留。
但成年人是不可能鱼和熊掌兼得的。一心二用是对他们三个人的侮辱。
林悔生送他进了机舱,给他打开遮光板,调好座椅靠背,盖好毯子,插好耳机,系好安全带,吩咐保镖给他准备热牛奶,自己却没有坐下,只是深深凝视着南易。
南易想了想,抬头回视他,斟酌着说:“林悔生”
林悔生温柔地打断了他:“宝贝儿,再叫我一次好听的。”
“悔生”其实是很熟悉的称呼,出口比南易想象得要容易,“你不要自杀你是小梅唯一活着的亲人了,孩子生下来,你就是舅舅。”
林梅生只是一个假象啊。
林悔生没有任何亲人还活着了。
唯一在乎的南易抛弃了他。
那林悔生就不需要继续在这世界上存在下去了。
他会让他亲爱的宝贝儿永远记住,选择的后果。
林悔生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客观来讲很好看,但南易无端地背后发寒:“好,听你的。”
他这么偏执的人突然这么听话,南易能信了才有鬼,慌道:“你答应我不自杀了!”
林悔生看着他:“如果哪天我能放下,或许还会回国看看你们。或者如果林梅生能放下,那你们就来法国找我。”
南易想了想,补充道:“记得给你侄儿或者侄女准备红包!”
林悔生并不回答,转头向外走:“路上盖好毯子,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
南易解开安全带花了点时间,追出舱门的时候林悔生已经走下了登机梯,朝几个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南易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在慌些什么,大喊了一声:“林悔生!”
林悔生回身朝他笑了一下,卷着远处雪山气息的沁凉微风带起他西装的下摆,远山连绵起伏,林悔生回头那一刻身披金光,背展流云,端的是翩翩公子、丰神如玉。
那是南易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林悔生笑。
林悔生这一生倒数第二幕就定格在这个画面中。
在那一瞬间,南易他整个头都要炸裂,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目眦欲裂似要炸开,拼命想忘却,但那越散越开的血色却深深地染进了他眼底,晕成了此后多年他无数次惊醒的噩梦底色;他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那几声枪响的回音太大了,不但没有慢慢平息,反而蝉鸣钟鼓般荡开,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好像是好个机场工作人员掏出来枪,林悔生身上漫出来好多好多血,把草坪都染红了。?
南易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想从数级台阶上扑下去,却被机舱门口早有准备的保镖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林悔生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姿势一点都不帅,南易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最后一个动作是摘下左手的手套。
南易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微光一闪,在那一刹灿若星辰。
原来那枚戒指他没有收起来,而是一直戴在了手上。
电光火石间,南易竟然明白了林悔生的意思。
至死不渝的爱。
南易怔怔地被塞进机舱,然后被保镖用和刚才林悔生相同的动作顺序把他安置在座椅上,然后通知机组人员起飞。
南易扒在小小的窗口,脸在玻璃上压得变形,看到平时那么在意仪表、注意礼节、从来西装笔挺、绅士做派的林悔生被那几个工作人员像拖垃圾一样拖到了旁边的某一辆垃圾车上,然后盖上布,用水管冲开草坪上的血迹。,
飞机起飞的时候,南易再努力也已经看不清楚林悔生被放在哪里了。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事情,落下泪来。
南易直到飞机在国内慢慢下降高度的时候才勉强找回了些许理智,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他希望永远不用醒来。
他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两个眼眶通红,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憔悴,只是乱发下的一双眼睛又狠又厉地看着寸步不离的保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墨镜保镖面无表情地回答:“大小姐让我接您回家。”
南易觉得这个噩梦未免太过可笑,连这样荒谬的情节都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