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
玻璃琴房中空无一人,只有月光伴微风吹起帘子,露台的落地窗微微开着,傅笠云拉上了窗帘,端详着顾宁的琴房。
房子很空,正中间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一整面墙做成了柜子,一半是木门,傅笠云没有去打开,另一部分是玻璃门,整整齐齐地摆列着一排排黑胶唱片。
柜子上还缩着一张合照,男人女人,两个男孩,一条狗狗。
整个屋子四面墙都装上了隔音材料。
门一关,与世隔绝。
傅笠云第一次看清这个房间时,他有些吃惊。
他原以为顾宁那样孔雀一样的人,私人空间应该是龙的洞穴,放满了黄金宝石皇冠,闪耀着财富成就和闪闪发光的东西。
没想到是一面柜子,一个露台,一架钢琴,和厚厚的隔音墙。
可他一个人的居所,为什么要装隔音墙呢?
傅笠云总是端详着这个房间,顾宁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守着这个巢。
不过出差而已,傅笠云这样告诉自己,他平静地工作,投身忙碌紧张的工作,可思念变成梅雨季节的水雾缠绕着他每一秒的呼吸。
每天住在公司里,空出休息的时间来,他就驱车一个小时,来松山别墅过周末。
待在顾宁味道最浓的地方,救他的命。
现在,他的手指颤抖着,悬空在白色琴键的上方,傅笠云的身体实在抖得太厉害,夜晚太安静了,静得连颤抖都有了声音。
傅笠云松开了手,长出一口气,
“铛”
斯坦威的钢琴有种脆脆的声音。那种滑腻像少女的肌肤的音色傅笠云其实很熟悉,五六岁的时候,他坐在琴凳子上弹一天的亲,手抖麻了。每天十几个小时与这样的声音相伴。
傅笠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被喜欢,他不能上主桌吃饭,其他的孩子围着,他需要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吃着保姆给他单独配好的餐食。
他没有朋友,傅家的其他孩子总呼朋引友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傅笠云被妈妈要求学习弹琴。
“你爷爷喜欢能干的孩子,他知道吗?你学好琴,在爷爷生日的时候弹给爷爷听让他喜欢。妈妈才能给你争更多的钱买多的房子。”
那时候傅笠云偶尔表现出对客厅那架钢琴的喜欢,他实在太无聊了,学龄前整天被箍在房间里,他难得从德语课回来经过,那里多了一架钢琴。
钢琴是为傅立颖准备的,他不配有这么一个大玩具,但傅笠云也会忍不住想要摸一下,他就真的坐上了琴凳。
恰好被走进客厅的老爷子看见了,很奇异的,傅老爷子并没有训斥这个小动作太多的孙子,只是看了一眼便沉默地走掉了。
这一切被傅二夫人看在眼里就变成了暗示,她仿佛找到了使劲的地方,请了钢琴老师来,整日整日把傅笠云钉在琴凳上学习。
“学好了才能出去玩。
“妈妈就指着你了!
“你不是男孩子,比不上傅立颖他们,更要做得好,钢琴也是读书也是,知道吗。”
傅笠云太累了,太困了,一天十几个小时坐在琴凳上他的腰都受不住,忍不住了对妈妈发了一次牢骚后,换来了母亲的一顿打。
“烂泥糊不上墙!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不争气!已经生成这样了!还这么不懂事”
“云云,云云求求你。好好弹琴吧,妈妈求求你”
又是母亲的眼泪。
傅笠云见过太多母亲的眼泪了,都是因为他。
其实傅笠云不是不喜欢弹琴,他很喜欢,在被嫌弃被隔离被厌恶视若无物的几年间终于有一东西是可以被他掌控的,他按下琴键的时候,钢琴就会发出声音,轻一点,重一点,快一点,慢一点,这些一点一点的变化都因为傅笠云的手。
不同的琴谱,不同的情绪,不同的时间,音乐总是有抚慰他的力量,自己的手按下琴键时,傅笠云得到了伙伴。
他很喜欢,只是太累了。
但母亲的眼泪不允许他休息。
好吧,傅笠云只好给自己继续上着发条,有好几次睡着在琴凳上手也没离开过琴键。
若只是累也就好了
后来傅笠云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累是最容易忍受的痛苦。
罪才是最不容易逃脱的枷锁。
傅立颖知道了他的动向,跑到他的琴房来。阴恻恻的眼睛盯了他三天,芒刺在背,傅笠云难受又害怕,却不得不忍着。
第六天来到琴房的时候,傅立颖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你不能弹琴。”
傅笠云没有理会他,这样的挑衅和为难从小到大不知道几次了,他稍微有些抵抗力,但傅立颖这次是认真的,傅笠云快要坐下的时候,他大声的说:“你想清楚了!你会付出代价的!!”
傅笠云还是要弹琴。他看着琴凳上面多出来的一块垫子,狠了心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