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蛊
京城降了一场寒雨,影鸦总署地道里空无一人,阴暗潮湿。天花板上还渗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养蛊室里,身形佝偻的饲蛊长老正打着瞌睡,没注意到原本紧闭的门被拉开几寸,一道黑影飞快闪出,和深不见底的黑暗融作一体,正是身穿夜行衣的棠千结。
此刻她来到苏青冥的房间前,试着推了推,发现门是锁着的,里面有人。于是她从腰间摸出一根尖端曲成钩的细长钢丝,轻轻伸入锁眼拨弄几下,门侧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锁打开了。
原本棠千结只是想来看看苏青冥的笑话,然而随着石门缓缓移开,展露房间中的光景时,她唇边扬起的揶揄笑意凝住了。
血,满地的血映入她的眼帘。有的已经凝固成深褐色,还有的尚未干涸,甚至连墙面和家具都溅上了血迹,浓重的血腥味瞬间侵袭了她全部的感知。
还没等棠千结更看清一些,一柄散发着寒气的剑已是直指她的咽喉而来,尽管只是剑鞘,仍是带着欲夺性命的强烈杀意。
剑的那一端,苏青冥冷冷地盯着她,一袭雍雅白袍被鲜血浸染得分辨不出原样,苍白病恹的脸上血色尽失,唇边犹带一抹绯色,凛冽的眼眸看清了来者的模样后寒光更甚,傲然道:“棠千结。你不在昌荣公主府,回来这儿做什么?”
棠千结对他凶煞内劲也心生几分畏惧,哪里还有嘲笑他的心思,连忙解释:“我听说了郡主的事,回来看看情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苏青冥还未开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剑也难以举稳,连着咳了好几口血才止住,白衣上顿时又沾染一道新的血痕。
棠千结小心绕开剑身,本着医者仁心想上前看看他的情况。无奈他警惕性极强,以肃杀冷冽的内气绕身,她靠近不了他三尺之内,只能先编了理由博取他的信任:“我听岚烟说你身中热毒,特意过来看望你。”
“你见过岚烟了?”苏青冥蹙眉,寒声道,“此事不准告诉她。”
棠千结虽然被他命令的语气说得很不爽,但看他可怜的模样,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看到桌上正摆着她制的那瓶百年炼得气血丹,忽然顿悟了什么,脸色立刻变了:“我刚刚去养蛊室,发现少了一条母子蛊,难道是武国公对你……”
苏青冥懒得作答,算是默认了。
母子连心,母子蛊是一条母虫和数条子虫的合称,这种蛊虫神奇之处就在于能洞悉宿主的内心。子蛊的宿主不能有任何违背母蛊的宿主的想法,否则子蛊在心脉发作,宿主会吐血不止,直到死亡。
“为什么?”棠千结不敢置信地问,“你为什么要种母子蛊?三年前你明明足以和武国公分庭抗礼!是不是武国公强迫你的?”
苏青冥瞥了她一眼,原本不打算回答,却见她正欲拿起那瓶气血丹,急切道:“别动它!”
棠千结放下手,转而盯着他道:“因为是岚烟给的?”
心口骤然疼痛,苏青冥咬牙,眼中蕴了几分怒意。
棠千结视若无睹,接着自顾自说道:“武国公不允许你对岚烟心存想法,所以……”
风声尖锐呼啸,锋利的内力迅疾地擦过她的身体,在衣襟上割开一道骇然裂痕,边缘整齐如同刀切。她顿时噤了声不再言语。苏青冥喘着气,稍微缓了过来,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再隐瞒她:“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棠千结错愕地开口。
“岚烟的任务失败了,武国公打算把她送去做最低等的妓女鸩鸟。”苏青冥言简意赅,轻咳一声,周身内气开始散去,不再变得难以近身,“你不必再问了。当时我已决定,如今不曾有过后悔。”
棠千结赶忙上前扶他慢慢坐下,搭了脉仔细诊断,眼神一惊,迟疑道:“当时我见过她母子蛊发作,也不至于吐血成这样。你脉象紊乱,除了毒蛊像是还有燥热之毒在体内。可是还服了什么至热药物?”
“我一见到岚烟……”苏青冥掩口抑制住喉咙间涌来的血意,顿了顿道,“甚至只是想到她,就会剧痛难耐,咳血不止。所以用了一味赤尾毒压下母子蛊毒性,不至于和她一起的时候失了态。”
棠千结的眼神晦暗不明,怅然道:“你可真是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就不怕等不到那一天吗?”
昌荣殿寝宫里,深夜时分仍是灯火通明。其姝郡主在变盲之后,总要叫宫人把房里灯一盏不落地点亮,把房间里照得宛如白昼。
岚烟坐在其姝床边的圆凳上,正照着书籍生硬地给她讲神话故事。其实她只知道打打杀杀和怎么逃跑,对这些天马行空的神话也只是一知半解,讲得照本宣科,毫无感情。
只穿了一件寢衣的其姝托着下巴,双眼微合,听得认真又安静,唇边始终挂着温柔和淑的笑意,好像她讲的是什么精彩至极的故事一样。
这几天,其姝的状态好了很多,乖巧懂事不再哭闹,倒是把昌荣长公主心疼得哭泣不止,罚得两个尚药局奉御都丢了一年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