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屋。
真的简陋。这户人家就一件茅草房,中间摆张桌子算厅堂,左边起个灶台算厨房,右边摆张床算里屋。
谈千易生起火,漆黑的室内终于有了光。他在屋内走动观察,才发现五百年前居民的生活水准确实……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叶观音这般娇生惯养的人受不了这一张板床,毕竟馄饨店二楼叶观音卧室里面充斥着豪华装饰,黄金晓说店里装修了个屁,百分之九十装的是这位祖宗的私人空间。
出乎意料,叶观音根本没顾虑也没抱怨,看到床就直接抱着头躺了上去,平躺着看谈千易在屋内踱步的身形。
她本身就是从这个时代过来的,更苦的日子都经历过,这么个茅草屋算什么?至于黄金晓的吐槽,呵呵。
她都受过这么苦了,还不抓紧有条件的时候多享受享受?
正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刻画精美的菩萨像,屋内到处都是破败的样子,唯有这座菩萨像保存完好。谈千易拿起仔细瞧瞧,又用袖子将上面的灰擦擦。
叶观音本来心情十分低落,但是看着他愚笨讨好一尊菩萨像的动作,嗤笑出声:“你干嘛?难不成你年纪轻轻还信这个?”
“不信。”谈千易瞥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语气轻描淡写,“但慈眉善目,总比尖嘴猴腮的样子讨人喜欢。”
这话听着倒是十分耳熟。叶观音双手枕在头后,眯起眼睛。谈千易真是能耐了,这家伙学居然敢冷嘲反讽她。
要不是她亲自来找,在风洞、在烛阴处、在烛芯内,谈千易凡人的一条小命能死上千百次。
呵,他面前就躺着个活菩萨,不知道拜拜,去擦那一团泥的死物,愚蠢。
月亮高升,夜深。
谈千易本来要去抱稻草铺在地上的,结果叶观音翻个身,让出了半张床:“别麻烦了,就在这睡吧。明天我们就得回去。”
她自己躺在里头,谈千易面朝外,睡在光秃秃的板床外侧。两人中间搁了好一道距离,是从地面往天上看的银河宽度。
“刚才在屋内的那个是你吗?”谈千易盯着窗外高高挂起的月亮。他不知是因为外头的月光过于亮眼,还是因为进入这里生物钟不再奏效,他没有任何的困意。脑子头次充斥着过分杂乱的想法,随着多余的水涌入,平静的水面将溢未溢地徘徊在水池边。
叶观音没回答。
“我们是穿越回了五百年前吗?那个男人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谈千易翻了个身,看向她的后背。
叶观音一开始还是没回答。过了一会,终于开了口:“不是穿越。勾星尘死前将他的记忆封在了烛阴这里,你乱打乱撞进入烛芯,所以现在我们是在勾星尘的记忆里。”
后面一个问题她没回答。可就算她没明说,谈千易也懂了。既然是他的记忆,那肯定就是他本人了。
但此时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勾星尘会选择赴死前将记忆留存下来?只是巧合,又或者当中暗藏着什么寓意?
“那个男人呃……勾星尘他也跟你一样是神仙吗?”
“不是。”事实上神和仙差别很大,叶观音耐着性子解释。“他是天上紫微宫的星官,算仙。”
“行事刚正,为民体贴。在官吏中虽然名声不错,可树敌不少。当初查办天池大帝心腹贪污枉法的大案,被小人有心陷害,落入人间。”意料之外,叶观音愿意聊起勾星尘,因为她一向看不起天池里的那些小仙们,可星尘却是她为数不多佩服的人物。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这么些年,一直是黄金晓陪在她身边。她没有什么机会和别人倾诉那段日子的过往细节。“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天上官官相护,昏暗无能,他不愿意回去,所以我们在人间做了叁年的恩爱夫妻。可后来……”
叶观音闭上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过去,却又不愿意触及幸福褪去后的沉重。
“他……犯了错,紫微宫的人找来,本来凭我的能力是可以全力保他的。但勾星尘是勾星尘,除了是我的相公之外,还是天地间最高风亮节的星官。他不愿意我出面,说公道自在人心。于是在紫微宫仙官的威逼利诱下,时隔叁年再次回到了紫微宫。”
叶观音脑海里捋了一下时间线。估算着,目前星尘记忆所处的时间,应该是在星尘“失手”犯错后,即将回宫前。也应该是在回宫前,他将记忆存储在烛阴这里。
说到这里,叶观音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再继续,便是她得知勾星尘的死讯。甚至她连勾星尘回去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最后只得到了钟馗的报信,他说勾星尘被派去西北平乱荒蛮的乱象赎罪,却在路上遇到了贼人偷袭,如今快不行了。
猛然,叶观音眼眶里生出热泪,不受控制地愈来愈多,湿透她枕着的木头床板。她不敢想,却又无法避免地记起见到星尘的最后一面……五百年了,一旦想起她依旧能心痛得忘记呼吸,痛得热泪满眶却不敢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