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远凝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小时之前,他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他爷爷病重,他无论如何都得回来一趟。陶远于是跟辅导员请了假,买了时间最近的高铁票回家。
其实,陶远在上小学之前都是由爷爷抚养的。当时他的父母还在外地工作,为了让陶远去城里上小学,他们才双双回到老家。因此,陶远和爷爷的感情还是挺深的。
六个小时后,高铁到站。陶远一下车就直接往医院赶。他爷爷罹患肺癌晚期,说实在的,现在进行的治疗也只是心理安慰而已。癌症晚期还是很难治愈的。
到了医院之后,陶远才发现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亲戚都到了,在病房里站了一排。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嘴上套着呼吸罩,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陶父把陶远拉到病床跟前,强忍悲痛说道:“爸,你最喜欢的孙子也回来了,你看一眼吧。”
老爷子虽说是意识不清,听到这句话,还是勉强睁开了眼睛。将死之际,他的眼睛里也是浑浊不堪,全无神采。
陶父拍了拍陶远的后背,提醒道:“快跟爷爷说句话。”话刚说完,陶父就愣住了。他发现陶远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一点伤心难过的影子都没有。
没等他反应过来,陶远已经半跪在地上,将耳朵贴近爷爷的嘴部。老爷子的嘴翕动了几下,陶远也不知道听清了什么,时不时点点头。
见到了最后一个亲人,老爷子的愿望似乎已经达成了,他疲惫地闭上双眼。身旁的心跳监护仪随即发出哔的声音。
病房里的人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请医生过来看看情况。不过遗憾的是,老爷子最终还是离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哭成一团。老爷子一生为人和善,所有人都敬爱他。如今他撒手人寰,怎能不让人伤心。
陶远看着大家伤心落泪,心里却没有半分感触。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非常干燥,没有一点要落泪的迹象。
他这是怎么了?最喜欢的爷爷过世了,他不应该感到很难过吗?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该这样的啊?
困惑紧紧包裹着陶远。他的情绪好像被完全冻结了一样,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无法感受到。
这个想法让陶远难以忍受。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淡漠,如果连最亲近的家人的死亡都无法触动到他,他还怎么和其他人相处?
陶父也终于注意到陶远的奇怪之处。在一众哭泣的亲属之中,陶远异常冷静地站在原地,眼神甚至都没有投向病床上的死者。
刚刚失去父亲的悲痛化作怒火,陶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了陶远一巴掌。陶远被他这一巴掌打得偏过脸去,方才混乱的心绪消失不见。他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清脆的巴掌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陶母抓住陶父的手,慌乱地喊道:“你干什么?”
陶父当然也后悔了,但此刻对陶远的失望盖过了悔意,他对陶母大声呵斥道:“你看看你教出来的东西!家里人死了,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种没良心的东西,你还指望他给我们养老送终?”
病房里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一波人去劝阻陶父,还有一波人来教训陶远。
陶远耳边嗡嗡作响,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想起爷爷的临终遗言。爷爷说希望他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愧疚感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可陶远知道那根本不能等同于亲情。
巡视的医生呵斥了病房里吵闹的众人。陶远趁着这个功夫,从医院里跑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混乱,通过亲人的死亡,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所有人抱有的感情都没有那么浓厚。和朋友之间的相处也好,和亲人之间的交谈也好,全部都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就好像有人夺去了他表达情感的能力似的。
暮色四合,陶远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冷意,便钻进了附近的地铁站。
坐了大概半个小时,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陶远抬起头,发现竟然是林麒。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回家,你也要跟着吗?”
林麒坐到他身边,扬了扬手里的户口本道:“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我这次回来是办集体户口的事的。”
陶远哦了一声,不再接话。
林麒觉察到陶远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跟我说说吧。”
陶远看着林麒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是想把心里所有的苦闷倾诉给对方。但一想到林麒可能也会对这样的他感到失望,他便没有勇气倾吐心事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陶远低着头,把玩着外套上的纽扣,试图通过这些小动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被陶远拒之门外的失落让林麒也沉默下来。宁为的手段确实厉害,如果只是失去记忆的话,他大不了与陶远重新创造新的记忆;但失去感情,饶是他,也没有办法应付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