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却有一大一小两名管事弟子来找我,道是嘉禾堂开年人事补缺,受朱雀峰蒋长老举荐,今日特来对我进行入门审核云云。我见他二人年纪虽然不大,神色中自有一番优越居高之意,一时慌乱起来,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就要请坐让茶。二人却对我的殷勤不加理会,只公事公办地问了我家族出身、生平历练、修何功法等,又交给我一本厚厚的册子,道:“这是堂中所存一品灵草与灵石目录,共一千三百四十六种,皆须熟记于心。这个月正好有两个值守弟子的空缺,你与周师兄初九来堂中报到,自有人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我接了那册子在手,茫然道:“不知……是哪位周师兄?”
那大弟子皱了皱眉头,道:“自是朱雀长老门下的周令师兄了。他老人家还说,你二人向来亲近,让你们多在一处研习。不过这也须看各人的眼力悟性,我们无权定论。”
我二十岁才开始认字,不知费了多少笨功夫,才将那些简易的勉强认全,再难的便只能连蒙带猜,也不知闹过多少笑话。见那目录沉甸甸的一大卷,时间又如此紧迫,早已心生怯意,本想以准备婚事之由推托。但一听到周令也要去,我临阵脱逃,倒似怕了他一般。一时也不知怎么昏了头,竟一口应承下来。料想蒋陵光要将我二人凑在一起,多半是不服他亲手演算的因果有谬,这才生拉硬拽,弄这一出。如今我与叶疏婚期已定,一众魔宗也销声匿迹,不再出来作乱。周令又对叶疏情深一往,连话也没和我说过一句。无论怎么看,我和他此生都无一丝情爱干连,纵有什么因果,也越不过我和叶疏的次序去。夜里挑灯苦读时,忽而忆及从前在江风吟房里习字之事,想他在药师殿讽刺我终于得偿所愿,不由有些怔了。楞楞半天,才想起柳唱曾经说过,周令入门之初,便到归梦峰求他赐一剂春药,妄图以此与叶疏交合。据我在幻境中所见,当初也是他故意撞上来,弄脏了叶疏的袍子。此人在叶疏面前装得楚楚可怜,背地却藏着这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我不问其余,便是替他去探探虚实,也是好的。
一时计较已定,便专心背诵起来。但那册中物类实在太多,莫说一连几页的属性、用法,就连叫出名字也极为困难。我不眠不休地念了七天,只觉毫无把握,踏入嘉禾堂大门时,简直心惊胆战。纵是当年第一场入门试炼时,也没有这样紧张。周令也已来到堂前,仍戴着当日火边所见的斗篷,远远见到我,那嫌恶简直不加掩饰,一连退开了好几步。
那嘉禾堂的主事长正在盘点货仓,十根粗短的手指在七八本册子上翻转如飞,百忙中望了我二人一眼,斥道:“你们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唱戏的?都给我摘了!阮组长,把他们带到后仓,先请这两位娇滴滴的贵公子筛上六百斤石头,再进正堂修习!”
我被他一呵斥,顿时满脸通红,忙将面纱解了下来。偷眼看周令时,见他也悻悻摘下了斗篷,露出一张鲜妍的脸孔来,灿若桃花,明艳照人。虽不似叶疏那样清雅脱俗,但说到姿容之丰媚,实是我生平所见第一。我刚刚萌生的一点儿自信,一见他的脸,顿如老鼠挨了打一样,又灰溜溜地缩回洞里去了。
那阮组长倒并不如主事长那般疾言厉色,只将我们带到后仓,指着门口一个堆积如山的垛子,道:“这些都是多年陈仓的药材、石髓,不慎掺杂混淆在一处,须对照名录一一筛选分类。”说着,便将架子上一本摊开的纸簿拿起。谁知那纸年深日久,也已风化变脆,一经挪动,立刻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阮组长呛了两声,扇了扇腾起的灰,尴尬道:“这个……名录也已散佚,总库虽有照影留存,还须亲自检索抄录。不知哪位……”
周令立刻抢道:“我自小临池学书,最擅钟王二体,虽不比大家气韵流丽,也算得上黄庭初写,略有小成。”
我学字便是自己胡乱拼画,只求看起来像字而已,甚么名家韵体,那是听也未听过的。一时气怯,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阮组长道:“那就请周师兄先随我到总库抄录,回来再对照入库。”又向我歉然道:“只是这分门别类的重任,要先麻烦江师兄一个人了。”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不麻烦,交给我便是。”
眼见周令身段款摆,施施然随他去了,我这才在那垛子下驻足仰望,只见高山仰止,鱼龙混杂,也不知掺含了几十几百种花草石头。旁边倒也有几样器具,不过铁锹、筛子、麻绳、油布而已。我长长吁了口气,抄起铁锹,一把趟进药石堆里,掘了一大铲青红紫白之物,往筛子上一甩,便扔下铁锹,双手端起筛子,哗啦啦抖搂起来。只觉那筛子甚是沉重,于是左顾右盼,见山上生着许多漂亮松树,遂过去折了几枝,修去多余的针叶,便在地上立了个支架,又扯了一截麻绳,将筛子两边吊将起来。再一筛动,便觉得心应手,流畅自如。想到周令临去对我轻蔑的一瞥,也忍不住在心中哼了一声:“我字是不会写的了,但说到卖力气干活,却也是从小苦苦摸索,最擅园艺、木工,虽不比靠手艺吃饭的老师傅,也算得上手脚麻利,勤勤恳恳。到时他抄完回来,我早已择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