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人的影子似忽然晃动了一下,隔着数重帘幕,犹觉她目光如冰刀一般,死死钉在我脸上:“——江随云?”
我坦然道:“是啊,我是江随云。母亲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取我性命。可惜我一出生就是个道体,纵然躯壳死了,元魂也消不去,自是不如周帝杀女那么方便。”说着,竟有些怅然若失,道:“……若是母亲当年那尸茧大法一举成功,我也不必受这许多人世磋磨。可惜天意如此,覆手为雨,那也是无可奈何之极了。”
薛夫人冷冷一笑,道:“什么天意?若不是萧昭那老匹夫一心要做皇帝,横插一脚,坏我好事,我又何必如此辛劳?”
我摇了摇头,道:“母亲自己贪嗔如是之深,反怪别人算计太多。萧掌门生就血脉之术,母亲与人施用这般邪法,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只是青霄真人与冯谷主二位,本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不知母亲许诺了什么好处,竟令他二人自愿受你驱驰?”
薛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有他二人的功劳?”
我道:“那也是事后推想罢了。母亲若不识得冯谷主,又怎会费尽心思,哄得江风吟将我送给他。看母亲对他如此信任,想来那阴毒无比的尸茧之法,便是这位以蛊毒起家的大谷主的手笔了。只是术法虽好,他自己却施展不出。没奈何,只得请青霄真人出手,封印我这身负九天玄阴之力的孽种。想不到他老人家一代道尊,竟也狠得下心,对小小幼童行此下作。想来他那月盈之体已初露端倪,此一时虽风光无两,眼见再难突破,心中一定苦得很了。母亲以玄阴之力相诱,他自然一口应允。怪不得我初入青霄门时,测出有些微弱的水灵息,原来是他留在我身上的。可惜这番动作实在太大,惊动了远在兰陵闭关的萧掌门。他既一心要做皇帝,面对我这送上门的珍奇,又焉有不动心之理。他手握那‘率土之滨’,对天下秘境了如指掌。是以不知梦灵界一开,便极力催促萧越将我带去,说不定临行前还耳提面命,叫萧越牵着我的手,二人一同历尽万难,互生情愫,待异梦天女为我解开尸茧之时,就是他萧氏一族一飞冲天之日。可惜我长得太丑,萧越看不上眼,白白坐失了良机。可见万事只可凭赖自己,总想寄托在别人身上,多半是不能如意的。”
我缓缓抬起头来,向屋中那绰约人影道:“正如母亲当年身负玄阴之力时,金娇玉贵,颐指气使,受尽万千宠爱。要不是所爱非人,又怎会如此无能,事事都要假手于人?”
只听一声厉响,我脚下的地面裂开一条一丈多宽的深缝,地火凭借风势,将我席卷其中。其焰之烈,竟将院中的青砖古树瞬间化为烟灰。与此同时,薛夫人阴冷的灵压也已压到我口鼻之间,嘲道:“你说谁无能啊?”
我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却只淡淡一笑:“江鹤行虽被你送上大乘之境,你却也差不到哪里去。一剑击穿他灵魄,其实不算太难。但要他一心一意待你,把家里明媒正娶的老婆休了,将你这见不得人的外室扶正,凭你这点微末道行,那却是万万不能。”
我话音未落,但听喀啦一声,眼前屋舍四分五裂,一股狂暴的灵息激涌而出。一名华服女子立于断壁残垣之间,浑身怨嫉之气劈面而来,几乎将我扇了个巴掌:“——你说什么?”
我满头长发猎猎向后狂舞,目光落在她脸上,喃喃道:“原来如此。我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细细盘剥,始终有个最大的疑问在心头:母亲出身不俗,美貌绝伦,又是千载难逢的玄阴之体,按理说天下男人都该趋之若鹜,奉若珍宝。怎么区区一个江鹤行,竟这样高不可攀,母亲低三下四地跟了他这么久,连孩子都生了,却还是无名无分?……”
我向她酷肖江家兄妹的面容凝望良久,一晃眼间,竟似看到了自己的几分影子。只是浓烟烈火之中,这张本该温婉和善的面容,也仿佛皮相扭曲,极为可怖。
我摇了摇头,道:“原来你与江鹤行相识时,他就已经有妻子了。卷柏曾与我说,你从前在玫瑰园里作威作福,是一位温温柔柔的大姐把你劝走了。想来这位大姐,就是江鹤行的夫人,江家兄妹的生母,你的一生之恨,骨肉至亲。你身上这副躯壳,原本便是她的。那她……却到哪儿去了?”
薛夫人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死啦,化成了千万片亡魂,再也活不转了!你跟她儿子苟且乱伦之时,多半就有她的几张碎片儿,挂在房檐屋架、老树枝头,哭哭啼啼地看着呢。”
我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恶毒难言,道:“我看她对你很好啊,你为什么这样恨她?”
薛夫人冷笑道:“她对我很好?薛青珠这贱人,从小惯会作弄虚情假意。她若真心对我好,怎么不去自我了断,却非要赖在这里,霸占江鹤行不放?不错,她是比我生得早些,她与江鹤行合籍时,我还是娘肚子里的一团胎气。我薛家一门忠心耿耿跟随周帝多年,我母亲更是最受她老人家宠爱的女冠,这才在周帝驾崩之时,握住了这个世上最大的秘密。我从出生第一天起,便是玄阴之力至高无上的孕育者,凌驾天道的天选之人。她又算什么东西?我看中的男人,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