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大中午的,太阳底下根本没人, 万相宜就近找了这个地方。
老太太的干净衣服, 腋下已经被汗打湿了一大片。端起咖啡, 抿了一口, 表情挺痛苦的,想是喝不惯。
她坐在万相宜对面, 紫红色包还挎着,搁在腿上。她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有厚度,目测一万或者更多,伸直胳膊, 放到万相宜面前。
“什么钱啊?这是。”
“给我孙女的。我自己的退休工资攒的,跟别人都没关系。”
“您给她也用不上,她现在花不了几个钱。”
“花不花是她的事,我毕竟是奶奶。再说,你妈也不容易,她一个人管俩孩子。”
“我妈那边,我心里有数。再说眼看上幼儿园了,越来越好了。”说着站起身,把钱往她包里塞。
“你别跟我犟。”老太太双手护着包,“别让人看着,快收起来!你现在不用给她存着,这钱不是给你的。”
好说歹说,钱就是还不回去。
老太太说:“万相宜,我是当妈的,你现在也是当妈的,过去那些事,我希望你能谅解我。”
谈完钱,该谈感情了。万相宜根本不想听这些,但是她没打断。
“你们这个年代,跟我们那时候,真的不一样了。”两个女人同一屋檐下生活,却从没谈过心事。
马母说:“我们那时候,一旦有了孩子,心里眼里就全是孩子,上班也没心思,孩子的脸在眼前晃,到点赶紧跑回家。马明小时候,吃我奶吃了整整两年,儿子永远是第一位的,别的都靠边儿。”
马母思维跳脱出来:“首先我就没把自己当人看,不能怪别人。就这么一辈子……头一回怀孕,不知道轻重,在车间搬工件,流产了。第二回注意了,都显怀了……”
“马明是您第二个孩子啊?”
马母狠狠地说:“不是!”她满脸愁苦,回避了很多年,想都不敢想,更别提说出来。“都显怀了,托关系照B超,说是女孩。”
“当时你爸——马明他爸就说不能要,生出来就绝后了,我没主意,他们家也说做掉,下一个肯定是小子,问谁都这么说……他爸陪我去的,护士领着我往里面走,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越走越慢,我也不知道我看他干啥,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就是想他把我叫住……”
“那个瘪犊子一直坐那,耷拉着脑袋。我到现在还记着!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一滩肉和血,有形状的,我都看见了,不知道是胳膊还是腿……”老太太拄着桌面,两个手掌各捂住一侧眼睛,嘴唇抽搐着,眼泪从指缝渗出来。
万相宜抽出纸巾放到桌上。
“我们那辈人,都觉得就应该这样,我们一辈子没想明白,也不愿意去想,其实就是,不敢想。”
老太太哭了一小会儿,拿纸巾在脸上画圈儿,纸都被她揉碎了,沾在眼角、眉毛上。“现在回过味儿来,都是我为别人,有人为过我吗?我在马家就是工具,操心劳力,从来没被关心过、尊重过,马明被她媳妇挤兑,为了哄媳妇开心,连他也能挤兑我。我这辈子到头儿了,再多活一天,我就得为自己。”
马母跟万相宜这发了一通牢骚,咖啡没喝,蛋糕没吃,起身告辞。
万相宜追出去时,她已经走过马路,走得挺快,没有一丝犹豫。
万相宜收了前婆婆一万块钱,又听了那些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她想,自己真是活菩萨,以身试法的先驱,马家女人的救世主,自己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幸免于难,还要听那个家庭里其他女人的抱怨和呼救。
相比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尹小航他妈。不是更喜欢,是最喜欢。
于是,她独自去了趟养老看护中心。
很多养老机构都是死气沉沉,这里却还好。绿化带修剪得整齐,草坪上也没有杂草,尹家妈妈在这里很有影响力,她跟前台申请会见,有个老头听见了,马上对后院说:“宝芝呢?快找她去,她女儿来看她了。”
万相宜这才知道,尹小航的妈妈叫宝芝。
宝芝带她穿过回廊,别的老人打招呼,她还趾高气昂爱理不理。走到没人地方,她靠近挽着万相宜说:“别理他们,连叫你三声,你都不要答应。叫第四声才可以答应,话人才能叫四声五声更多声,鬼只能叫三声。”
万相宜听得毛骨悚然,猜测这会儿老太太正糊涂着。
回到她的双人间,她拉开床头抽屉,捧出几样东西,有棒棒糖、巧克力,还有一对粉色发卡。
摆在床上让万相宜挑着吃。
指着发卡说:“这个特别难买,我找了好久。你小时候有一对,我去广州买的,别人家孩子都没有,有个小孩特别坏,让你埋进沙子里,等长出新的来,送给她。你还记得不?”
万相宜摇头。
“结果可倒好,没长出新的,旧的也找着了。把你哭的呦!沙子堆翻了个遍……”
老太太把一对发卡放进她手心:这对你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