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姜一泉只疏不治,就为了能将病气引到最盛。只是苦了周彦学,脸色日渐一日的灰败,到今日已是水米难进气若游丝,几若踏进鬼门关一般。孙老愁云满面,又不敢质疑大夫的医术,可周放至今未归,旁的小厮都不知内情,焦虑无法排解,只能偷着去跟祝鸿书吐露。幸而今日一大早姜一泉施针切脉后,终于捻着胡子点点头:“差不多了,我先去隔壁准备一下,午时咱们便开始。”
孙老愁云终于散开,连声应道:“好好!”
姜一泉走后没多久,突然有个小厮来报,说有位石先生说是大人的同门,特来探病。孙管事立刻知晓来者是谁,跟隔壁姜大夫说了声自去迎客了。
主厅中果然站了个头戴黔巾留着整齐短髭的中年儒生,浓眉善目,两鬓微霜,一派沉静如水的大家风范,正是学堂遍天下的石仲行。
他冲着老人微笑道:“孙伯,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孙管事老来多泪,见了旧人更是心潮澎湃,激动道:“石先生,老儿想不到入土前还能再见到您,有礼了。”说着便要跪倒。
石仲行忙把老人扶住:“不必多礼,我此来是接到门下回信,说姜大夫已经一路平安回京,我紧赶慢赶便也过来看看,文卿到底如何了?”
孙管事擦擦眼角,赶忙说道:“郎君这几日愈发严重,不过先生莫急,姜大夫已经有了解救之法,可以将病根除了,等郎君醒了知道您来呀,肯定好得更快了!”
石仲行点点头:“那我先去看看他。”说着便往外走。
孙管事看了看天犹豫道:“先生先慢走,姜大夫说待会儿便要为郎君施诊,眼下正在预备,可能不太方便。”
石仲行想了想道:“那好吧,我这些时日会暂留京城,如若有什么需要或者文卿有什么事,可遣人去动荡学堂找我。”
“好好!等郎君好了,到时你们同门三人一起,菖蒲先生在天有灵看了,也会高兴的。”
“三人?”
“哦还没跟先生说过,祝先生前几日也来了,一直在西院住着呢。”
正月末已经有了丝暖风,西院墙角窝着的两丛迎春也透出星星点点的嫩黄春意。石仲行慌慌张张跑过月洞门,在房门前刷地停住,平稳呼吸整理衣冠,深深吐出一口气后缓步上前,轻轻推开门。
房内空无一人,卧房窗扇半开,清风微微掀动桌上的纸张,一杯酒压在上面。
经年别离久,故友独白头。春酒知别苦,化雨荡九州。祝。
石仲行端起酒杯,舌尖碾着上颚,将酒液品了许久才缓缓咽下。
距他上次饮酒已经过去十一年了,都忘了酒的味道竟苦涩如斯。他拾起纸张摩挲着那个祝字,忽而轻轻笑了。
“死生不复相见,你果真,说话算话。”
孙管事年迈跟不上石仲行的脚步,只跟到西院院门指路,正要回主屋候着想看看姜一泉准备的如何,突然外间一通动静,出去一看,竟是周放回来了,进门二话不说,拾起茶壶猛一顿灌。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追上人了?信交给他了?”
刚问完周放一阵呛咳,扶着桌子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孙管事拍着他后背急声问:“慢点儿慢点儿,哎呦你快说呀!”
周放抓着孙管事胳膊:“蔺将军、咳、蔺将军他……”
“他怎么了?他看了么?”
“咳咳,他、他没进来么,”周放终于缓过一口气,“他那战马,比我早进城半个时辰呢。”
空空荡荡的卧房紧闭,漏不进一丝风,一切都像是凝固了。周彦学一直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其实能够察觉到身边是有人的,就是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这种细微的杂声会让他很有安全感。突然某一刻之后,四周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他有点疑惑:他们是放弃我了么?
他隐约又梦到了从他人生中离去的那些人,先是母亲父亲,母亲给自己扇走蚊虫和被父亲举在头顶的场景渐渐模糊一片,再之后是老师和师兄弟们的教诲和笑语都消失在了动荡山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间,最后天地昏暗中,一个人远远打了一盏彩色鱼灯向自己走来,笑了笑之后又渐渐走远,留了个影影绰绰的背影。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害怕被抛弃。像是有感应一般,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继而熟悉的声音飘到耳边,恍惚得像是从自己心底发出来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竟真见到了那个人。
“鸣野……”
蔺昂自那日看到周放带来的那封厚厚的书信并得知他病危不治的消息之后,从雍州边境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了两三日,早已是风尘仆仆身心俱疲,刚刚进门看到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惧得大气不敢喘一声,直到此时他睁眼开口唤他,吊着的心才放下一半,脱力般半跪在他床前,眼眶一热。
“是,是我。”说着用力握住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手被捏得生疼,周彦学却安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