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芒种。
如今暑气日盛,昨夜下的那场小雨被上午的太阳一照,积水渐渐消退去,地上只留着斑斑点点的潮湿印记。蔺昂从城防营回府,杨管事正携着荔枝等几个丫头,将满院子的树都系上彩带,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笑闹,在这侯府里倒是难见。杨伯看见蔺昂过来,忙把丫头们打发去别处,迎上来说道:“小姐让人递话,说今年添人口,各个节日都要热闹一下,还送了旌幢,我给立花园了。”
蔺昂嗯了一声,看着微微飘扬的彩绸想:上次送花神还是十岁的时候,母亲也是领着一众年轻丫头在府苑内外系彩绸,之后的几年身子渐渐不好,小节日里便省了这些吵闹,如今再见,倒有种久违的新鲜。
蔺昂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彦学府里扎没扎。如此想着便急往屋里去换了便衣准备去周府,刚跨上马杨管事匆忙跑出来喊住他。
“这是给周侍郎的鸽子汤,你带过去吧,”杨管事往里一指小声道,“是侯爷嘱咐的。”
蔺昂朝大门内看了看,默默收好。自打他回来,父亲气得骂了他三天便由他自生自灭,蔺昂去请安也权当看不见。开始时候蔺昂为周彦学的病心焦,只得在父亲房前把头磕破了请罪,老头儿负气不开门不搭理。结果半个多月过去了,蔺昂一值完衙就挂在周府,老父亲想通了心气理顺了都看不见儿子,又挂心又犟得拉不下脸,每每装作不经意地跟杨管事打听周彦学的病情,再打着自己想吃想用的名义做一堆补养品,拐了一大圈最后装出一副“哎呀做多了,倒了可惜”的模样,让杨管事把多余的送到周府。
蔺昂低声道:“彦学已大好了,跟父亲说,我晚上回来吃饭。”
杨管事皱纹绽开:“哎!”
“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好一片榴花,真如碎胭脂一般。”
郭兰森轻摇折扇,看着周彦学刚画就的榴花图称赞不已。
周彦学净完手将手巾搭在架子上,轻笑道:“我看你呀,直接去雁宝斋上工吧,瓦罐子也能卖出琉璃的价。”
郭兰森得意道:“非也非也,我这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是现今还不到榴花盛开的时节,怎么想起要绘这图?”
周彦学紧了紧衣领,快五月的天气,依旧穿着厚实的衣袍。他倚着小塌的隐几,只问他:“兰森可喜欢这图么?”
“自然,彦学的花鸟卷几乎是天工巧能,千金难求,有道是……”
周彦学连忙打断:“行了,给你了。”
“啊?”郭兰森喜道,“这、真给我?”
周彦学饮了口茶水解释道:“本是给你们的,你下月新婚,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俗物你也不缺,我只些笔墨略能拿得出手,权作贺仪了,祝你们能多子多福。”
郭兰森拱手道:“彦学兄费心,你这还病中呢,就……惭愧惭愧。”他嘴上说着惭愧,手却急着将画卷拿起来吹干,一副赶紧取走省得夜长梦多的模样。
“放那儿吧,着什么急,坐下喝点茶,今年的新茶呢。”
郭兰森折扇一收,从容喝了一口立马拧起眉头,艰难咽下后瘪着嘴怪叫道:“这是什么新茶?怎么这样苦!”
周彦学淡淡道:“苦丁茶,真是今年新采的。”
郭兰森放下杯子,看着周彦学面不改色地将一杯茶尽饮,摇头佩服道:“你真是太辛苦了。”
谁知周彦学冲他笑笑:“我辛苦什么,鸣野去采的,我半分力气没出。”
听到鸣野二字,郭兰森有点别扭地咧咧嘴。说到底知道两位好友是那种亲密关系后还是有点尴尬,仿佛撞见一桩隐秘事,再加上自己先前背着好友向世子夫妇透露了他的隐私,虽然事后得到了周彦学的谅解,还是觉得自己有所亏欠。于是出于自以为是的保护好友的心态,暗自决定帮他们隐瞒这等秘事,偶尔听见外人一起提到周蔺二人名字,他都大惊小怪此地无银地反驳说二人清清白白,如此一来反倒弄得外人疑神疑鬼。但自打蔺昂回来,他二人光明正大,并不在意旁人眼光,郭兰森终于察觉是自己无中生有的淡操心,才终止了这种帮倒忙的行为。
郭兰森没话找话:“那什么,鸣野什么时候过来。”
周彦学看了看窗外日头:“快了吧。”
“今日送花神,外头街上挺热闹的,听说宋花魁今日在东门搭了台子跳百花舞,可惜你无缘得见啊。等你病愈,再一起畅饮吧。”
“我这病疗养了好几个月,早就好了,只是要防着春寒,鸣野才劝我别出门。再说了,就算出去,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怎好凑那份热闹,你不怕知浣跟你恼,我还怕鸣野不理我呢。”
“她才不会呢,”郭兰森憨笑道,“宋花魁跳舞这事儿还是她跟我说的,我已经在东门那边的敬亭楼定了桌子,待会儿便去接她。”
“呵,知浣姑娘倒是纵着你。”
“我倒是喜欢她管着我呢。”准新郎美滋滋地享受着妻管严的美好,不知道哪根弦又跳了,想到周彦学刚才说的蔺昂不让他出门,自己脑补了病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