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记得自己幼时全家会去湖边别墅避暑,定期来打扫的别墅管理员叫他带上泳圈,以防万一。他浮在浅水中注意着管理员的动静,直到对方走开去喝瓶啤酒,他便吸入一大口气、钻进水底,想象自己在下沉。
一串透明气泡掠过眼睛,朝上方浮去,窒息感变得真切,尼尔摆动手脚,跟随气泡一起上升。
他正在浮出水面。
尼尔在床上醒来,仍然身体赤裸,盖在身上的薄毯让他觉得没那么冷了,双手被紧紧绑缚着,粗麻糅成的绳索穿过床头铁栏分别缠绕在他两只手腕上,一根连着输液管的针头插在肘内的静脉血管里,他又饥又渴,但身体并不乏力。房间昏暗,灯泡不时闪烁一下。Z斜坐在床沿看他,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了。“你怎么知道西蒙的?”
尼尔张了张嘴,被掐过的喉咙干涩肿胀,Z往瓶盖里倒了点儿清水滴在他的嘴唇上,继续问:“你怎么知道西蒙是我养父的?”尼尔费力地转动脖子与他对视:“我不知道。”
“我不是你儿子。”
尼尔笑了,Z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和他的脸,倘若这之外还需要什么证明的话。“你右边屁股有一块闪电状的胎记。”
Z眉头皱了起来,咬着嘴唇,看上去有点儿委屈。“这不公平,你肯定是在拖车里看到了。”他的手抚上尼尔的脸颊。“我很喜欢你,但我不喜欢你撒谎。”
他的语气像个要糖果盒子却拿到甘蓝沙拉的小孩。尼尔想到被自己拟定为Z犯罪对象的一号受害人——两年前被发现抢劫了财物抛尸户外却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者指纹的B.瑞安,暂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B.瑞安是Z的猎物,但如果自己是对的,他想,被Z称为养父的西蒙应该不会对Z早早显露的反社会人格基础特征视而不见,远在Z犯罪以前就该掐灭这个祸端。莱茵威尔如今在哪里?他希望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太糟糕。“西蒙过得好吗?他参过军,退役后给我父母做保镖,救过我的命,我有二十多年没见到他了。”他见Z没什么反应,继续说着,不时用余光打量四周。“西蒙没什么亲人,我父母很喜欢他,每年圣诞节留他一起吃饭。”他说西蒙脾气温和,很有耐心,对自己来说就像大哥哥,注意到两面倾斜的天花板形成了屋顶的形状。二十一号那天中午他曾听到杰克森抱怨接下来几天城区都有强降雨。尼尔在说话的间隔仔细听着,没有听到雨滴打在屋顶的声音,断定此刻自己已经远离城市。
起初Z装出认真倾听的样子,直到尼尔描述起西蒙的种种良善之举,他把食指放进嘴唇,托着下巴。尼尔注意到他并没有咬指甲。
“这些年西蒙对你好吗?”
Z微笑了。“他想杀我,他死了。”
那笑容有些呆滞,尼尔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回味什么,如果西蒙的死亡能给Z带来些慰藉或快意的话。“他对你做了什么?”
尼尔想看清Z眼中那闪烁不定的东西,Z忽然凑近了:“我不喜欢你说谎,那你也不喜欢我说谎,对不对?”
“我不会生气的,你可以告诉我。”
Z拍了拍尼尔毯子下的大腿,绕到另一侧取出他手肘内侧的针头,在针孔处按压片刻,拿起输液设备。地板上有一块方形活动木板,Z爬下去前盯着尼尔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尼尔听到一种类似于攀踩梯子的声音逐渐消失,活动木板合上,他伸长脖子舔了下肘内侧的针孔,那味道像是葡萄糖。他在微弱的灯光中静静躺了一会,四壁空空的阁楼回荡着他的呼吸,尼尔屏息将耳朵贴在床板上,间或听到楼下的走动声响,隐隐有一丝音乐飘上来,他拿不准是收音机还是音箱。至少杰克森有一点是对的,他自娱自乐地想,喜欢听音乐这方面倒是和丹尼斯·尼尔森有共通之处。他摸索着床头,一颗穿过木头的铁钉差点划伤他的手指,尼尔费力仰头朝后方看去,铁钉穿过床板与铁栏接合处,足有半英寸长,距离手腕非常近,他用指甲刮擦绳索,弄下了一点粗麻碎屑。有足够时间的话,弄断绳索应该不难。他双腿稍稍屈起,脚掌抵住床板,朝床头挪动,感觉手臂放松了些。他很小心地调节着双腕各边的绳索长度,Z趁他昏迷时先把左手绑住打了死结,绳子绕过床头的铁管缠了两圈在另一只手上绑住,这种粗麻绳摩擦力很强,难以解开。
他的右手腕贴近了铁钉,麻绳在尖锐的顶端小幅度地快速摩擦起来。这是种需要时间和耐心的活儿。尼尔想Z是不是遗传了某种潜藏在基因中的精神病,又或是生下他的妓女在怀孕期间止不住嗑药,损伤了他的神经。磨断绳子的时间漫长得难以忍受,楼下没再传来声响,Z也许睡下了。
他感觉左手腕放松了些,手指并拢从绳套挣脱出来,他借着灯光丈量了下长度,足够他抓住磨断的那端从身后套下一个人的头并且勒住脖子。他把麻绳握在右手中,缓缓坐起来,试探性地用脚掌按了按地板,没发出声响,很好。
阁楼很矮,屋脊下方只够一个成年人站立,原本有扇嵌在倾斜屋顶的天窗,被木板钉死了,看钉子状态还很新,尼尔拿不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