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眼皮尼尔能感觉到光亮,一种带着热意的暖光。他刚刚从一个混乱至极的梦中挣脱,醒来却忘了梦的内容。他没有睁开眼睛,依靠听觉试图确认Z是否在周围。他还没来得及计划,逃跑就胎死腹中,Z留他性命可不是举手之劳。一年多前圣贝纳迪诺警方根据碎块拼凑出的无名男尸定性为恶性杀人案件,一直没能找到凶手,尼尔却靠着直觉私下里把这个案子划入Z的受害者名单,理由是尸块被冲洗得很干净以及他推断出的作案模式。近两年内特征相似的案件他通过警方内部联网看到不少,把附近县市几个未侦破的碎尸案件都划进了名单。其中一具曾令他彻夜难眠。他怕自己闭上眼睛噩梦就会立即浮现。
耐心快要耗光的时候,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脚步距离他越来越近。尼尔告诫自己镇定,尽量保持均匀的呼吸节奏。Z在床沿坐下,倾身靠近他,尼尔神经绷紧,毯子下被绑住的手掐进掌心,猜测Z手中拿的是绞索还是刀片。
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脸颊,附近的皮肤濡湿了。Z在亲他,亲吻滑到颈窝,Z埋头钻进去,像狗一样用力嗅闻着。热气令尼尔颈间发痒。
Z的语气几乎像是对情人那样热切、那样小心翼翼:“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呢,我想看到你睁眼,你的眼睛很漂亮......”
尼尔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那之中夹杂着什么破裂而出时的响动。他装作被吵醒,慢慢抬手遮去刺眼的日光,Z从他颈边离开,专注地紧紧看着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尼尔强迫自己从双手间盯住天花板,不去看一旁的Z。房间里充满了自然光,窗户就在床头背面。天花板在他指缝间变成淡蓝的三角色块,他借机用余光瞟过四周,房门在左。Z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尼尔没能躲过。“你饿不饿?你看上去有点儿瘦了。”
脸上没有明显的胡须,可能被Z趁昏迷时刮掉了。尼尔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只能点头。
Z笑了。“我想也是,我给你做了饭,还是热的。”
趁Z离开,尼尔撑着床褥坐起来,仔细观察房间的地板样式和敞开的门洞露出的走廊壁纸,他很确定这儿和阁楼在同一幢房子里,那可能存留着无数DNA证据的地下室应该就在他脚下。走廊传出炒勺刮擦锅底的声音,尼尔暗暗祈祷自己将要吃的不是闻起来像煤炭的锅巴。门边有一只斗柜,顶端的花瓶里放着可能是附近采来的野花,右边靠墙放着的置物柜样式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订做的,经过各种磕磕碰碰满身伤痕,玻璃擦得透亮。身上盖着的薄毯来自阁楼,他的双手没被缚在床头,绑在一起,右脚被锁上脚镣,铁链垂下床铺。尼尔想到3号和6号死者,脚踝明显有束缚痕迹。捆绑伤口经历了多次破损和愈合,皮肤出现了瘢痕组织。身后的窗户外是一大片无序生长的树木,一段插进土地的木头藏在灌木后面,看不清形状。尼尔发现窗框骨架讽刺地呈十字形,影子的中心交点钉在他的头上。
Z拿来一碗茄汁烩饭,用勺子舀着吹凉了喂他,叫他慢点吃。尼尔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嘴让勺子塞进自己嘴里。味道还行。尼尔尝到了那种超市买的罐装番茄的味道,他不是对吃食挑挑拣拣的那种人,之所以想起这点是因为杰克森的妻子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时呵斥他们加班时点的外卖的都是垃圾,嚷嚷着她的通讯录有一打厨艺惊人渴望家庭的单身女性,晚饭这种正餐绝不会拿超市买的番茄罐头充数。那之后他尽可能借口加班拒绝杰克森的家庭晚餐邀请。尼尔看了眼Z,Z正用调羹扒拉着碗底残余的酱汁,想画出个像样的图案。尼尔看出两点是眼睛,下面那条充当嘴巴的红线歪歪扭扭、哭笑不得。
Z期待他先开口,尼尔视线移到Z一同端来的托盘里的水杯。Z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把水杯递给他。尼尔从杯沿上方看他时Z垂下眼帘,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攥着裤子,似乎找不到什么开口的话题。尼尔拿不准他的意思,又吞下一口清水。
“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那颗钉子的。”
水呛进气管,尼尔强忍住喉咙里的痒意。蜡烛燃烧的香味是真实的,他该早点发现的。他用力咬了下舌尖,手指在冰凉细腻的瓷器上轻轻滑动。
Z的表情充满期待,手隔着薄毯抚上他的大腿。“你不要逃跑好不好?我不想杀掉你。”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的痒意稍稍减轻。“你杀掉其他人也是因为他们试图逃跑吗?”
“可我忍不住。”
和上一次的答案不一样,尼尔想。“西蒙呢?你也是为了这个杀死他的吗?”
Z好像对他推测出的事实并不惊讶,说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想到西蒙(或许是西蒙的死亡?)让Z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微笑。尼尔喉头一哽。
“他对你做了什么?”
“西蒙和你一样,都是很正直的人。”Z的眼睛并没有在笑。“你们身上有很多共同点。但他让我失望了,你会让我失望吗?”
尼尔避开他的目光。那目光令他感觉芒刺在背。他辩解说一个正直的人不会试图杀死自己养大的孩子。Z抬起他的下颌叫他直视自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