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上海很冷,从小生活在这里,知道这里的冬天都是阴雨绵绵的湿冷,很少像我今天下飞机所感受到的晴冷。阳光很强烈,空气潮暖,穿了厚毛衣厚外套,怎么还是手脚冰凉。
我打了车直奔医院,车上,有点紧张到不知该想点什么。不想看到遗憾,然而心确实不再痛得彻骨,也许当死亡成为一种预知的必然,人就会坚强一点,或许我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心脏的痛神经已经麻木,可是麻木,不代表它不伤到滴血。
我到达无菌加护病房门口时,医生已经全部出来。童妍坐在走廊上,看到我来,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定的聚焦,我不敢问筱纯,只问,何苗呢?她偏偏头望向旁边的房间,说何苗在里面,只能一个个进去,你先休息下吧。
我坐到童妍的旁边,我们到这个时刻竟然不说话了,彼此沉默。我知道我这次回来看到的只能是一个结果,但当真正要面对时,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何苗走出来时,整个人都呆呆的,我起身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她反倒抓住我的手,珊,她说一定要等见到你再离开,珊,我想……我只想……让她多留几分钟活着的时间。
我沉默地坐下来。我想,如果我一直不进去筱纯就可以永远活着的话,那我这一生不进去见她,都没有关系。
“谁是丁蒙洁?”十分钟后,护士过来问。我起身,我是。她说:“病人的心脏随时可能停止跳动,她想见你,你还是进去吧。”该来的,始终要来,我们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筱纯。我准备进去,童妍突然叫住我:“珊,你……可以吗?”我点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与否的选择了。
第121章
121
筱纯安宁地躺在床上,眼圈深陷,皮肤溃肿。阳光透过密封的玻璃窗照进来,将她的脸润以一点血色。在看到这种情景的一刹那,我想起那个优柔妩媚,美丽得可以让全场女人都嫉妒的筱纯,心纠结在一起,怀疑自己可不可以有勇气陪她走完这最后一段。
“筱纯。”我还是开口叫她。
她看着我,微微笑了笑,依旧是有着削瘦也改变不了的浅浅梨窝,轻轻吐字:“珊……我现在,丑吗?”我摇摇头,坐到她身边去。她再次笑笑,“丑的,我知道,不过在你面前都丑惯了,例如……”她眼神空洞,进入遐想,她说她想起那么多不堪回首的时候,醉酒,打胎,犯毒瘾……最后说,“怎么都跟那个混帐有关,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说完,她再笑,虽然次次这么自嘲地笑,可是我看一次痛一次。
“是他这辈子欠了你的。”我慢慢说出来,意为安慰自己和她。
“那我也只好等到下辈子找他还了,下辈子他被我弄得稀里糊涂的时候,一定会想,这是个什么女人,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她什么。”说完,她微弱地笑出声来。
如果真有轮回,几世的纠缠与折磨,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我,你,他们,都还可以生生世世地纠缠。
“爱一个人很苦,我知道,你没有后悔过。”我说出来时,内心一阵狂风在呼啸。
珊,你是永不后悔,而我呢,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去后悔。你说,他有什么好?!我其实不想说自己犯贱,可是真的很犯贱地在爱他……也许我骗自己,说他也动过真情!真是笑话,我怎么可以自己这么相信自己的推断!我注定这一生就是这样了,珊,你现在幸福吗,快乐吗?我很开心,尽管我有时觉得自己很酸涩……
听着她杂乱无章的话语,我在心底说,筱纯,我说过,如果你不快乐,那我的幸福就不完美。
“珊!”她抓住我的手,“我已经很想睡了,我好累,趁我还有意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点头,你说。她讲,“我现在唯一的财产就是那套房子,我将它卖了,对方过几天会和中介商来找我付款交合同,我写的房产委托人,是你。你把你借给我的钱从里面抽出来,剩下的……帮我交给李义雄,好吗?”
我望她,她殷切地看着我,我突然明白很多时候女人总是在感情上输得那么惨,一心一意为着对方,死活都不给自己一点点的后路。她见我没说话,急切地解释:“他如果有一天有命出来,有一笔钱看病,总比死在大街上好,对不对?”
我说好,我答应你,你不要激动,小心喘气。她重重地呼吸两下,语速恢复,问我,珊,你想说我傻,我知道。我摇头,不……筱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珊,你的手,在发抖,你是不是……有点害怕?筱纯的目光已经变得很呆滞,仿佛难以聚焦来注视我,只能用握着我的手来感受,她轻轻说,珊,也许,死对于你来说,太恐惧,可是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所以,别难过,我亲眼看到过你失去韩轻盈的那种难过,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再重复那样。死,不过就是形神俱灭,化成灰,融成壤,什么神鬼之说,都是假的心理安慰……
应该说我从进来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流泪,都说眼泪是身体的毒素,在这间小小的无菌病室里,它流不出来。我思考着筱纯的话,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