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伽陵很瘦弱,个子矮矮的,手脚也笨,从来跑不快。此时他拼尽全力奔跑着,宽大的布制衬衫的衣袖,和短裤的裤脚好像无主的破布头,贴着如竹节般细弱的四肢来回飘摆,海姆湾的海风一如既往地夹杂着鱼腥臭味,吹在伽陵稚嫩的脸上,吹起他满头的汗珠,吹在他胸前摇摆着的贝壳项链上。
就算跑到肺都疼了,伽陵也不肯减慢速度,他怕哪怕晚一点,都是来不及。当他终于跑到熟悉的木屋前,他几乎要瘫倒了。他在上台阶时因为两腿发软而摔倒,膝盖磕在木制的台阶上,蹭破了皮,一些红色的小点夹杂在青紫里。但这没有减慢伽陵的步伐,他用手撑住台阶,连爬带跑地上去,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那朔的家。
电视里的声音永远最早出现。伽陵直接走入客厅,看向窝在单人沙发里的男人。
“那叔叔。”和每次来那朔家时一样,小小的伽陵礼貌地叫了一声。也和每次一样,男人毫无回应。
伽陵抓了抓他那有破洞,卷起毛边的短裤。他对那朔的父亲总有莫名的恐惧,在伽陵的记忆里,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肮脏邋遢的大肚男人永远窝在沙发里,手永远放在沙发扶手上,灰暗的眼睛永远木然地望着不远处的电视,电视里的声音总是吵闹嘈杂的,有时电视里没有任何画面,只有一片雪白和机械般的声响。而沙发旁边的矮桌上,永远有针管,硬纸片,白色的粉末,细长的橡皮胶管,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沙发下方的地板上永远堆满了无数七倒八歪的酒瓶。
叫过了人,伽陵便直接跑向那朔的房间,他推开门的时候,那朔已经穿上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最后一次检查行李。
“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走!?”伽陵觉得他的天要塌了。
那朔匆匆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少年,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回脸,把旅行包的拉链拉上。
“那朔!你为什么要走!?”伽陵快步走上前,拉住那朔的手,不让他拉拉链。那朔很烦,他一把推开伽陵,瘦小的伽陵根本抵不住那朔的推搡,一下子摔倒在地,顾不上身子摔得疼,伽陵爬到那朔脚边,抱住那朔的腿,仰头看他,眼睛湿着,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那朔!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
那朔的眉毛皱起来,嘴里“啧”了一声,甩腿想把人甩开,但试了几次没成功,伽陵紧紧抱着那朔的腿,仿佛是抱住他的生命。
确定甩是甩不开了,那朔叹了口气,蹲下来,与伽陵的视线平行,忍着不耐烦,道:“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留下?”
伽陵带着哭腔大喊:“这里是家啊!”
那朔不屑地笑了:“家?你管这种专门装狗屎一样的地方叫家?哈!”
那朔将食指顶在伽陵的眉心,故意用力按,让伽陵疼。
“我告诉你,海姆湾已经完了,这个地方已经完了!我才不会和你们一样,烂死在这个臭渔港!你以为我拼命读书是为什么!?你以为我连跳数级是为什么!?就算是排名第一的都府大学,也没有料到这么一个偏僻落后的破烂地方,会有初中小孩考中他们最难的金融分析专业,哈!不但我的学杂费住宿费全免,他们还会给我奖学金,允许我半工半读!那才是正常的世界!一切凭能力说话的世界!真正的世界!那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
伽陵感到害怕,他的眉心被那朔按得疼,眼泪模糊了视线,伽陵用力挤眼,不得不用手去抹掉眼泪,他不能看不清那朔。
就在这个时候,那朔起身,一脚踢上伽陵的肚子,将伽陵踢了出去。
“我不会和你们一样,过狗屎一样的生活!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要实现我的梦想,我要用我的眼睛看尽大千世界,我要进入上流社会,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到那个时候,我的家在哪里,就只有我能决定!”
像是发泄般吼完,那朔拿起旅行包,快步走了出去。穿过走廊,那朔看到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他走过去,看着他,平静地说道:“爸,我要走了。”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那朔抿了抿唇,手抓紧旅行包的提手,他快速看过地面,然后抬起脸,看回男人,道:“我不会回来了。”
伽陵的肚子很疼,可看不到那朔让他更疼,浑身都疼。伽陵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不断呼喊那朔的名字,泪水和鼻涕流了满脸,就算追不到人了,伽陵还是不断呼喊。
那朔,不要走!不要走!
“那朔不要走不要走”
那朔的手本来已经摸上门把手,却因为伽陵的声音,手又放了下来。
伽陵猛地睁开眼,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灰白的屋顶映入眼帘。
好久没做这个梦了,伽陵不明白,为什么又梦到那时的情景?他伸手摸上额头,发现额头上满是汗珠,伽陵苦笑,是不是因为梦的关系,就算在睡眠中,身体也在奔跑。
“伽陵?什么事?”那朔转过身,看向地铺上的伽陵。
伽陵迅速起身,摸过胸口衣服里的贝壳项链后,站起来看向那朔:“咳,没有,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