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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该动身往宗宁殿去了。”
张延鹤的声音此刻在内殿门外传来,建章帝睁开眼睛,迟疑片刻,迈步出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从乾合殿往宗宁殿去,路上张延鹤几次想要开口,到底没主动说话,直到建章帝问话。
“宗怀修怎么样了?”
张延鹤答道:“下了安神药,让他先睡,想着待议事毕,老奴亲自看着行刑。”
建章帝轻笑一声,道:“延公,不是等着朕后悔吧。朕下的可是圣旨。”
张延鹤忙躬身道:“奴才不敢。”
建章帝道:“那就好。”
按建章帝的规矩,朝中大事小情若要群策群力,大多都在宗宁殿正殿,殿中设一金镶翡翠屏风,挂重幔珠帘,建章帝便坐在屏风之前的龙椅之上。外廷以内阁掌枢大臣和执令大臣为尊,排班肃列,两立于建章帝面前,屏风之后是以张延鹤为首内廷诸司诸监。
议事之时,大多数情况均是外廷奏事,内廷核对,若有计议,也是外廷先言,内廷后语;外廷多言,内廷少语。由于有屏风相隔,内外彼此看不见脸,往往可畅所欲言不为拘束,唯有建章帝开言之时,两方均要恭听。
这超乎寻常的奏事安排,正是始自宗怀修的手笔。
这场发生于建章三年的京畿政变,史称宗宁之乱,一方面因为首逆臣是宗氏一门,也因为这场政变始于宗宁殿亦终于宗宁殿,宗行正身居外廷掌枢大臣之位三十年,此番政变矫天封皇帝诏,这便不仅是要建章帝逊位,连厉帝和承和帝都一并作废。
五城兵马司和直隶行尉的军马尽是宗家掌握,本拟在十月十七宗怀修入宫之后,戒严京城,控制禁城,辖制百官,同时秘密迎天封帝的侄子和郡王容弼进京继位。谁知事情一开始便已败露,十月十七宗怀修入宫之后便没有音讯,而派去接应容弼的死士也杳无音信,宗行正情知败露,仓促行事,可此时五城兵马司都统肖湛已为千牛卫所杀,兵马司军马尽数被控制,直隶行尉赵崇更是阵前倒戈,领兵勤王。一场本以为尽在掌握的政变顷刻之间胜负逆转,宗行正虽绝望自裁,可身后牵连之广却是难以预料的。
宗行正掌枢三十年,门人故旧无数,十月十九在宗宁殿的第一次议事,虽只将宗家主谋钦犯大致处置,或砍头或流放,其余旁支还未牵连,可随后的处置接踵而来,自京城到各地,贬官、罢免、废黜、抄家者大大小小不下六十余家,整个天朝朝堂彻底震动,而这些对于建章帝来说,固然是头等大事,可对此刻身在深宫的宗怀修来说,却都是不值一提了。
承和十九年,橄园。
宗怀修与宗蕴秀同坐亭中,看着亭外的少年舞剑。
“父亲要我嫁给他,哥哥觉得呢?”
宗蕴秀几乎神色不动,微笑恬然,只是语气并不温和。
宗怀修低头抿了一口茶,道:“这事可由不得你我。”说着,拈了颗梅子送到蕴秀唇边,道:“秀儿,你若不想嫁,只想想以后。”
宗蕴秀及不可察的一挑眉毛,笑道:“以后?以后是父亲的以后,是你的以后,却不是我的。”说完微微低头,噙下那只梅子,酸的以袖掩面,半晌才道:“如果父亲当了皇帝,我可不是公主,而是前朝的皇后。哥哥博学多识,应该知道杨丽华吧。”
宗怀修笑道:“乐平公主在隋朝也是一等一的荣华富贵啊。”
宗蕴秀摇头道:“可她最终到底还是要葬到宇文赟身边,她是宇文家的人,不是杨家人。”
宗怀修闻言略迟疑片刻,道:“妹妹,你不是真倾心于容彰了吧。”
宗蕴秀半晌道:“我只是可怜他,实在蠢直,承和帝外嗣入继,下里巴人就算了,他也不成器。偏偏,又遇上你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见宗怀修不搭话,宗蕴秀又道:“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点,我跟父亲也说过了,别小看了项若明,容彰是个面团,若明可是个阎王。而且,跟你不同,他满心里可只有他的太子爷。”
宗怀修冷笑一声,道:“是,毕竟是你心里的人,自然不一般。”
宗蕴秀低声道:“这话,往后就不必提了。”
宗怀修只吃茶,再不说话,一双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容彰,后者却一无所知,一心都在那柄龙吟剑上。
容彰是个面团?
这话或许放到那时候说是对的,可是在宗家父子与厉帝勾结,杀了承和帝之后,或许就不是了。建章帝与隆亲王兄弟情深,不得不分离两地,从监国太子到举国通缉的三年里,吃了多少苦却不足为外人道,连一直在他身边的宗怀修都会怀疑,重夺帝位的容彰与当年的少年郎是否还是一个人。
就好比,他竟然能以将死了的母亲和妹妹开棺戮尸来要挟自己,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阉人……
宗怀修还未完全清醒,来自下身的疼痛已迫使他回到尘世,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不知为何已嘶哑到不能发出一声,上下眼皮仿佛挂着千斤坠,睁开眼睛都是那般艰难。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