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无垠海后,我曾打听过你的去向。”
雷鸣仿佛随之消隐,席岫耳中只剩那人温雅嗓音。
“本以为要费些工夫,不料你加入武林盟已是江湖声名大噪的侠士,得知你平安无事,我便未去见你。我的现身只会令你不得不回忆过去,而我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终有一日,你将不再受困于它。”
“可仔细想想,”顿了顿,叶枕戈话锋一转,“若时间真能改变一切,就不会有父亲二十年仇恨难消;时间不一定是剂良药,它许是毒,一日日加剧心底恨意的毒。”
此回,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为一己私欲欺骗利用你,然而重新来过,我仍会做同样的选择。不知悔改,无可救药……你恨我,亦是应当。
“你连我的‘恨’也要替我安排吗?”
叶枕戈摇了摇头,却意识到青年看不见,遂开口道:“你如何想法,我都接受,希望你告诉我该怎样做。”
席岫险些笑出声,看似发自肺腑的一通话若细琢磨尽是避重就轻,到头又把问题丢了回来。以退为进反客为主的手段,他实在看腻了,叶枕戈敢置自己于被动不过笃定他性格倔强,宁肯吃闷亏也不愿坦言。
人是会变的。
何况名师出高徒。
“道歉。”身子一偏错开对方,席岫枕着胳膊躺下,双眼对上了他的双眼。
席岫确信没看漏,和“真诚”毫不相干的神情在叶枕戈眼底一闪而逝。这个人从未后悔所做的一切,不认为需要道歉,自然也不需要被原谅。可现在由不得他。
“……抱歉。”叶枕戈垂眸道。
这般不乐意吗?
席岫无声笑道:“陪我睡觉。”
皱眉了,看来极不乐意。
“你——”
席岫立刻打断道:“我不勉强你,方才你说过的话我会忘记,只当又一次权宜下的谎言。”
毋庸置疑,叶枕戈对他心怀愧疚,而他不惜利用。席岫想自己从非什么大侠,光明磊落、高风亮节,在他渴望的东西面前皆不值一提。
叶枕戈果然平躺在了他身侧。
“抱住我。”席岫舒展眉目,全神贯注捕捉那人每一丝不易察觉的反应。
这要求大抵过分了些,静候良久,腰肢才被条胳膊万般迟疑、万般犹豫地松松环住。
“席——”
“嘘……睡吧。”
三年前一场大戏随叶枕戈身死而唱罢,三年后,席岫反倒成了戏台上的人。纵是独角戏,落幕前能让唯一看客稍许动容,他业已满足。
静静聆听身旁的心跳声,席岫浅笑着闭上双眼。
第五十三章
雨滴落于眉睫时叶枕戈醒了过来,他睡眠习惯极好,入睡前是什么模样,醒后必然如故。可身旁的青年就差了些,从平躺变为侧躺不说,手臂亦不知何时搭在了他腰间。他们曾有一段同塌而眠的日子,却甚少这般亲密相拥,席岫许独睡惯了,他则在刻意回避;能不“碰触”便尽量不去碰触,陷得越深越难抽身。
视线里的人较之三年前已青涩尽褪,若说曾是缭绕山巅的氤氲云雾,而今便是云开雾散后翠冷的山,没有了懵懂迷茫。这样的改变算成长吗?或者,该形容为噩梦后的清醒。
奈何醒得不够彻底……
叶枕戈知道席岫仍怀念旧情,可除了情还存着怨,甚至恨;知道他心结难解,是故要“有始有终”求个结果。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沉睡中的青年,未料对方忽然睁开双眼,目光宛如锋利的兵刃刺入他瞳孔。仿佛当真感受到那股冲击,叶枕戈本能地闭上了眼。
淅沥沥小雨未能带来凉爽的风,窒闷感充斥胸腔,又因放轻了呼吸而更加憋闷;席岫看了看那人眼皮下转动的眼珠,接着缓缓移往微启的唇,映入眼帘的红痣恍如一簇邪火点燃心头,手从背部紧贴脊椎滑下,滑过一段凹弧,触感倏尔变得挺翘柔软。
此刻,席岫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禁动作一顿。
眼睫微颤着抬了起来,叶枕戈直视他道:“不继续吗?”
席岫再天真也不会妄想此乃邀欢。
邪火转瞬化为怒火,自己着实不该因昨夜将他一军就掉以轻心,叶枕戈气死人的能耐这些年只增无减。深吸一口气,席岫利落起身,背上武器,朝随之起身的人扬了扬下巴,对方便了然地行走前方引路。
细雨濛濛,令密布天空的厚重阴云显得无甚作为。
越往深行景色越加熟悉,一棵树、一株草、一片叶子的脉络皆刻入骨血,是曾陪伴他二十年,他生命的一部分。
近乡情怯,席岫放缓了脚步,叶枕戈竟也莫名慢下。彼此各怀心事,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路途尽头……一切开始的地方。
席岫放眼望去,记忆中三间木屋仍无声伫立潭边,细碎过往纷纷涌现脑海,已久被遗忘的“宁静”回流入身躯。
大口饮下潭水,清甜的滋味冲淡了疲惫,席岫嘴角微弯,指尖轻轻拨弄水面,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