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咸已道不清了。
端坐对面,席岫打量起叶枕戈,视线自下而上,从微微翕动的唇移往了低垂的眼帘,最终定格在他发间,细细瞧去,乌黑中夹杂着几不可见的银丝……若身在平常人家,他早该娶妻生子享受天伦,奈何他姓叶,是叶晴之子,注定命运多舛,无缘这简单的幸福。
“你打算在此度过余生吗?”席岫突然问道。
将最后一口鱼肉吞下,筷子整整齐齐摆放碗沿,叶枕戈抬眸道:“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是个适宜生活的地方。”
顿了顿,续道:“你呢……今后有何打算?”
席岫不加思索道:“回武林盟。”
——铁铮毕竟有恩于他,他有责任在对方卸任前守护最后一程。
耳闻此言,叶枕戈沉默少顷,颔首道:“倘若我没有记错,铁铮将于明年卸任盟主一职,而李川虽贵为堂主却年纪尚轻,资历不足以服众,下任盟主恐怕花落别家。人心难测,你于尚武台斩杀魏寻并非看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义举。”
“这段话唯独一个意思,你忧心我的安危,”席岫口吻轻松,表情却分外认真,“可你从不会坦诚地表达,心思尽往肚里咽,不仅咽,还要过上十七八遍才咽,考虑清楚后便只剩利害权衡。”
眉头一皱又缓缓舒展,叶枕戈平淡道:“提醒你看清形势,岂非比无用的忧心更有帮助?”
“无用吗……”席岫一面重复一面摇了摇头,“对谁而言?由谁决定?”
“不重要,至少没有最终的结果重要。”
“自欺欺人,你并非不在意过程,只是觉得无人能够理解你。”
一时间俩人都静默了下来。
盯着叶枕戈无波的眼眸,席岫轻吐一口气,道:“有些话你不喜欢听,但我仍要讲。”
“你希望我替叶家报仇,便不该于最后说那样绝情的话,说你心里从没有我。你原该趁势添一把火而非浇冷水,若我因爱生恨,你所有付出都将化为泡影。你如此做是不想我执迷不悟、泥足深陷;当你将我这个被利用的工具,和整个叶家放上同一天平衡量时,我在你心中就已非无足轻重。”
眸底隐隐暗潮涌动,态度却依旧温和自持,叶枕戈道:“是我将遁世幽居,枕山栖谷的无辜者拖入了复仇漩涡,此人即便非你,我也有愧于他,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无关紧要,”席岫不以为意道,“那个人是我乃不争的事实,而你并未否认我所占一席之地。”
叶枕戈微抿双唇,静静看着他。
席岫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续道:“昨日我问你,你恨过谁,爱过谁吗?”
“你要替我解答?”叶枕戈蹙眉。
席岫目光清亮道:“你可以为我解惑,我同样能为你解惑。你想恨的,是割舍不掉的血脉至亲,想爱的,你却深觉辜负了他们。恨不能恨,爱又不敢爱,该说你思虑太深还是太胆怯呢。”
叶枕戈面色沉下,身形一动便欲起身。
席岫却先一步握住了他搭在桌面的手:“若容不得异于己见之言,便莫怪我小瞧你。”
使了劲却抽不出被紧攥的手,叶枕戈干脆移开视线,转望向窗外。
瞧他似乎动了怒,席岫反倒十分开心,惹叶枕戈气恼不难,但想他毫无隐藏地暴露出这份情绪便不易了。
“我无法替别人作答你是否辜负了他,然而若有幸,我是你想要去爱的其中一个人,我可以替自己作答。”
话锋一转,席岫续道:“有段时间我恨极了你,恨你的虚情假意,你的欺骗,甚至希望从未与你相遇。可渐渐地我明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光阴不会倒流,当下每一个结果都是必然。在我孤独无依时来到我身边的是你,就只会是你,无可避免。”
眨了眨眼,叶枕戈缓缓回过头。
“你我的缘分无可避免却谈不上美妙,”席岫容貌俊美如昔,却带着他所不熟悉的表情,一丝无奈,一丝惆怅,“我偶尔会想若无上一代恩怨,我们能否走在一起?可想到最后也不过是再次验证了沈初行那番话;若无‘仇恨’相系,你我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无力改变,除了面对如此结局,”席岫从他手背摸向手腕,那传递来的沉稳的脉搏是属于活人的心跳,“而正因为你活着,才令结局不算太坏。你活着……对我而言从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所以,不必再愧疚了,”席岫放开掌心,脸庞浮现仿佛初遇时那般单纯的笑,“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
叶枕戈默然无语。席岫放手后拥有全新的人生,这原该是梦寐以求的结果,他理应欣慰,可紧闭的唇弯不出一丝弧度。
之后便无人出声。
也许该说的都说了,也许真正想说的藏在了心底某处角落,藏得太深,深得寻不见头绪。
持续两日的雨,入夜后终于停了。
换回了来时的衣物,席岫站在床边看向沉睡中的人,指尖虚空里描绘那容颜,从眉到眼、从鼻到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