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天朔风劲且哀红箩炭烟尘轻并暖
外头的天已经越来越冷了。
眼下已到隆冬季节,外头滴水成冰,北风朔朔,裹挟着宫中的重重怨气,呼号着卷上云霄。
这样冷的天,永巷这里能有什么地龙、暖炉之类的呢?嬷嬷们的屋子尚还好一点,还点着盆炭火取暖,底下女官们,自然也就只有一个熬字。
嫮宜才堪堪将养了一日,如今尚且下不得床,只是她似乎也无甚要出去看看的念头,半昏半睡,神色平淡如古井。
她是畏寒的性子,只是此时,心早就将身体冻住,她裹在被子里,里头有个柳嬷嬷拿来的汤婆子,虽还有些微热气,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柳嬷嬷进来了几次,给她端饭来,她就照吃,给她端药来,她就照喝,见汤婆子冷了,又拿出来给她换了热的,嫮宜也乖乖让换。看着似乎乖顺的很,并无异样,柳嬷嬷却觉更心惊。
太静了。
床上的人太静了。
连眼神都是静的,似乎什么都不能再激起一丝波澜。
只是她是局外人,中间又夹着一个竹幽,到底不能深劝,只道让嫮宜想开些。
嫮宜虽笑着应了,那笑却都只浮在表面上,那种病骨支离的憔悴,似乎已经彻底击倒她。
柳嬷嬷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扣了扣门。
这叩门声有规律地响了三声,声音也很轻,不像永巷那些粗鲁的嬷嬷们做的事。
柳嬷嬷望了嫮宜一眼,见她毫无反应,便边过去开门,边扬声道:“哪位?”
怕风灌进来,门也只开了半边,一个身姿娉婷的蓝衣女子摘下斗篷,温婉而笑。
柳嬷嬷吃了一惊,正要行礼,已被她制住,笑道:“嬷嬷快别多礼。我只是来看看我这可怜的妹妹。”
说着也不等人请,自己就从柳嬷嬷旁边进了门,见这屋子简陋至此,都不由大吃一惊,走到床边嘆道:“方妹妹受苦了。”
嫮宜刚喝了药,此时脑子昏昏沉沉,模糊见到床边一个人,定了定神,才发现床边居然是许兰舟!
她眼神凝住,急剧喘息了几声,才冷笑道:“这两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稀客来访?!”
许兰舟微微一笑,举着手边一个篮子,不疾不徐道:“方妹妹可别错怪我,天气冷了,我想妹妹在永巷必定日子难过,想着送些上好的红箩炭来。 ”
许兰舟一边说话,一边解下斗篷,将手中篮子放在桌上。却不料这屋子实在是冷,斗篷刚解下,就生生打了个寒颤。
嫮宜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掐,用疼痛强迫自己振作些精神来,才淡淡道:“嬷嬷,烦你把这炭点起来,然后就留我们二人说会儿话罢。”
柳嬷嬷见她二人情状,知道这二人必又有故事,在炉子里点了许兰舟带来的炭,就悄无声息出去了。
许兰舟自己在屋中那唯一一张凳子上坐了,又感嘆道:“妹妹受苦了。”
嫮宜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呵了一声,才道:“拜采女所赐。既在草原上已撕破脸,这里又没第三个人,采女就不用摆出这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了罢,没的让人噁心。”
许兰舟一滞,苦笑道:“方女官既都已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只是女官既然厌恶我至此,就不怕我在这炭中做什么手脚吗?”
嫮宜望着她洁白的侧脸,看起来再温婉端庄不过。直看得她终于扭过脸去,方毫不在意地嗤道:“所以我不是拉着采女一起么。反正我早存死志,能有采女地底相陪,想必不寂寞。”
嫮宜句句如刀,毫不留情面,许兰舟却并不觉脸上挂不住,反而大笑起来,笑得趴在桌上,红箩炭燃起的缕缕轻烟送到她鼻尖,她被烟雾缭绕,带着些似要燃尽一切的癫狂:“正如我意。”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许兰舟的笑声,等她终于笑够了,才又恢復以往温柔模样,重新替自己披上斗篷:“炭已送到,我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她似真的只是念及以往情分,来送个炭火就走了,别的一句也没多说。
房门发出轻轻一响,稀客就这么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旋即只剩下一室寂静,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暖炉里香烟渺渺,嫮宜看着桌上炭火,并不说话,许久之后,终于復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