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尽往事已成空故人逢还如一梦中
等嫮宜重新从那一片漆黑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已被安置在床上,身上不再黏黏腻腻,清爽了许多,身上盖着床厚被子,被子里还塞着个汤婆子,带来一点难得的暖意。
她反射性地像每一天起床时一样,去摸自己的腹部,却摸到一片平坦。
地上的血也不知被谁清扫干净了。
没有任何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嫮宜怔怔躺着,忽然想那孩子真的来过吗?会不会只是她在发梦?太想、太想在这个世上有个血脉相关的亲人了,以至于发了癔症。
她无意间挪动了身子,腹部突然袭来一阵剧烈的酸软坠痛感,清清楚楚提示着她:
那孩子真的来过这世上。
所有昨晚的竭力想要忘记的一切突然浮现出来,明明心中已经暴雨倾盆,眼睛涨得发痛,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外面并不安静。
却不是那种许多人喧闹的不安静。
只是那一瞬间,嫮宜彷佛听到许多声音,有小丫头低声边走边哭,默默地念今天又受罚了;有两个女声笑嘻嘻地走过去,说分到这里的早膳难得有好的,竟有燕窝粥,纵是哪个娘娘不吃的,便宜了她们;又有嬷嬷在院子里不知训斥哪个女官,那女官可能被训哭了,抽抽噎噎地说再也不敢了……
笑闹声、哭泣声、训骂声,外头的世界如此鲜活,可是这宫墙内衍生的无数悲喜,被门一挡,竟似另一个人间的事,与她再不相干。
嫮宜甚至还无意识勾起唇角笑了一回,她居然还活着呢?
她偏着头奇怪地想,事至于此,她怎么连痛哭一场的想法都没有呢?
就好像当年母亲刚过世的那几年,有些记忆明明还存在,却偏偏跟笼了一层雾似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连悲伤亦笼在里头,隔了一层,就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她只知道这件事发生了,也知道是一件难过的事,可是整颗心就如干涸的古井,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你哭啊?难道你不难过吗?你怎么不哭?
可是眼泪是不能浇灌出一口水井的。
已经彻底枯掉的井,注定再也寻不到水源。
嫮宜勉强爬起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有点风吹进来,冰凉凉的。
她浑身打了个颤。
那条缝隙里看出去的天,只有一条窄窄的线,灰蒙蒙的,像是谁想要挣脱这里,而徒手撕出的缝隙。
可是那力气如此徒劳,这条窄窄的缝,连飞鸟亦不能逃出去,何况于人。
她不是笼中鸟,她是蠢到把自己关到笼子里的人。
哪怕时间有早晚,愚蠢和天真总会付出代价,只是这代价,竟是她的孩子。
嫮宜怔怔望着外头,又有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见她开窗忙劝道:“哎呀,这小月子也不能吹风,容易留下毛病!”
嫮宜看了来人一眼,恍惚觉得有些眼熟,脑子里混沌一片,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那日在女官营帐门前,说大公主死讯的那个嬷嬷。
但那又如何呢?
嫮宜重新把头偏过去,继续望着那一线绝望的天际,面色没有一丝波澜。
那个柳嬷嬷替她把窗关了,又扶她躺下,才端着一碗药坐在床沿,要拿勺子餵她吃了。
嫮宜下意识缩了一下,嘴唇用力抿着,不肯张口,直到柳嬷嬷催促地把药再往她口中一送,嫮宜才一扭头,全身剧烈抖动起来,惊喘了半天都不能停下来,还是柳嬷嬷一直拍着她的背,替她平復了半天,才终于止住了颤抖。
柳嬷嬷嘆息了一声,只道:“女官,这是养身子的药。我并不想害你!”
嫮宜本是蜷缩在床脚,无论如何也不说话,听了这句话反而自嘲地笑了一声:“害我又如何,不害我、又如何?”说完端起碗就一仰脖子,尽数喝了。
柳嬷嬷见她把药喝了,才道:“喝了药就好好养着,李嬷嬷那儿,我已给你告了假,说你暂时得了风寒,不能出去。她这样刁钻的人,也不知能给你几日假,虽说你这身子最好要将养一个月,只是如今,能养几天,就是几天罢!”
说着又扶着嫮宜平躺下来,给她掖好被子,嘆道:“方女官,你也别怪我说得直,以前你风头难免太盛了些,虽说这事儿嫔妃自己是决定不了的,全看那位的心意,但后宫的怨气,总要有人要背。昨夜我偶然路过你的房间,见你竟是落胎之像,可唬了我一跳!”
“女官意外怀孕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女官虽要伺候的人多,有了云雨之后都是要喝避子汤的,怀孕的女官,都会被称为不守宫规,被灌了堕胎药之后,会被发配到内中省的暴室做粗活。你这样玻璃似的人,去了那里,可如何能挣出命来!故而李嬷嬷那里,我帮你瞒了,也只敢说你是风寒,这药也是我以前攒的一星半点,就这么几副,应该勉强还对症,剩下的,也只能但看天命了!”
嫮宜放了药碗,冷冷清清道:“昨夜想必也是嬷嬷施了援手罢?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