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赶赴临城时,夜色正浓。马蹄奔驰而过的声响惊扰了大路旁正酣睡的人家,长长的一列快马,有的人打着呵欠点灯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也有的人只拉过了被子,翻个身又陷入沉睡。
整段路途,梅静宣几乎是放空着脑袋驱马前行。她不敢想,只要稍微思及刘熙现状会是如何,她的心脏便宛如被强挖出来似地疼。所以她不敢想,即使目的地正是她必得去亲自见证的残酷现场。
忽地,前路一道趴卧在地的人影闯入梅静宣眼中。
她赶忙拉住韁绳,翻下马背。身后一眾静默跟随的武侍主动将火把拿近,探向地上人。
此人全身蒙得黢黑,身下是一大滩血,不难想见是中了杀招而落得至此。
「是子武的手法。这人该是晏国追兵。」
卯武替蹲下身查看的隐士解开疑惑。
他明白梅静宣会在见到这具尸体后突然停下的原因为何──为的是确认,这人会否为从临城逃出的使臣,准确一点说,是不是那位刘侍叔。
于是卯武多言一句,「路上若是再见其馀尸首,或该是前来追杀子武之墨者。使臣……应尚于城内。」
他不欲把话说绝,方才这位隐士大闹逢梁宫的景象仍歷歷在目,谁也不想在这时候轻易地去刺激她。
梅静宣没说话,復又起身回到马上,不顾武侍们是否已跟上,策马疾行。
天色是早得越来越快了,待东方之际翻过了鱼肚白,临城的轮廓也已映入梅静宣眼帘。
守城门的兵将像都得了消息似的,无人拦阻之馀,门还开啟得异常快速。只是梅静宣无暇去听城门上头那些人在朝她喊些什么,便直奔城中最显着的地标而去。
路上可见不少商铺民宅屋瓦残破,有的上头还插着箭,往城门方向延伸而去。街上静悄悄的,门户全关了上,即使日出了也有如宵禁。
想来也是,这座城内发生的事必得就此封锁住,绝不能流出去,周显顏面掛不住不说,引发百姓恐慌就不好了。
这帮晏人,竟在别国境内搞出这样大动静──梅静宣没停下脚步,脑子却不受控地跃出想法来──闹成这样,这群人该是连城门都出不去了才是……
思及此,隐士心头略为一松。
待梅静宣抵雅楼门前,首先被超乎预想的破败景象给吓了坏。藉这满目疮痍,一大群人于此混战的情景如临眼前。冷汗再次爬上梅静宣的背脊,心跳也变得不规律起来,脚步颤巍。
她顺着被毁坏得极为严重、周边还满是残骸,彷彿有人将地砖掀起作为武器之用的路径,缓缓来到偏离主院的偏僻地方。
一路上仍可以感受到雅楼内存有不少人之气息,但多落于主院内,别院亦有些许,许是不及避难者。
毁路尽头为最远僻之小院,书有「鸿门院」的牌额裂于地上。佇在歪斜的门板前,空中瀰漫的丝丝血腥不停地窜入隐士鼻息。她捏紧拳头,推开脆弱的木门,院内景况终于映入眼帘。
满地的尸首。
有的受了严重刀伤、犹似淌着血,更多的尸身却像刺团一样,全身插满了箭,深埋进肉,可见力道之猛,足以一箭夺命。
梅静宣心脏被扼紧得几要喘不过气,她步伐蹣跚,在小院内来回寻找熟悉的那人。
或许……或许还留有一口气……也说不定。
馀光可见,院内又进来了几人,仍是随她一路的几名内侍。即便互不言语,他们还是心领神会般一一伏下身,替梅静宣寻找。
位于隐士近处的卯武忽地身形一震,连得周遭几人投眼朝他看去,只见他露在面具外的双眸瞪大、瞳孔颤动,手下动作放得轻了,慢慢将他面前的尸体微微翻起,仔细确认了那人的模样。
最后,他颤颤地伸手,抚上那人眼瞼,为其闔上双目。
诡譎的是,即使翻遍了整个院子,还因为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微妙触感继而挖遍了整块地,都没找着刘熙──甚至连她身上的衣料碎布也无。
梅静宣神色晦暗不明,空气好似凝滞了住。
只是这会儿院门处传来骚动,一名内侍如今赶抵,原是卯武在进城时指挥了几人去寻城里官兵问事,而今才回来通报。他语气紧迫地说道:「城内兵将追捕到叛乱晏臣和墨者十馀人,眼下关押于邑宰府牢里。」
卯武頷首,继而回望佇立不动的梅静宣一眼。
如今梅静宣已非朝廷命官,此事涉及朝中内政,她亦无权介入。他们几人会跟在梅静宣身后来到这座城,到头来也是君上御令──
思及君上,卯武再度想起那个刺杀君上失败而仅剩一息趴倒在地,纵然浑身淌血却还是涕泪纵横、拚命恳求梅静宣前来寻找其姊的末位武侍。
服侍贵冑,若不斩断私情,便是如此下场。卯武在心里警醒自己,却无自觉地扯着嘴角讽刺一笑。
瞧那「刘泠」、瞧那「梅静宣」,哪个不是残喘夹于帝京的华宗贵族间,又被这无情官场伤透了心、折磨了身的人呢?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