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坐上车的时候就后悔了。
景晨此人的确又蠢又坏,做出的事情他也终身不会原谅。但是再怎么也过去了这么久,他早已放下往前看了,现在再去计较那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再者,狗咬你一口,你难道还要回咬一口吗?对方这十年都没有回国,刚回来他就去见面,不是算旧账的秦屿自己都不信。
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车子已发动,刚才他也答应了闻净,只能勉为其难的参加这个他本就没兴趣的了。天空下起了小雨,车轮碾过小水坑的时候发出咯吱的响声,男人右手轻轻敲着膝盖,眼睛眯起,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他的父亲虽然是个阿谀逢迎,贪墨成风的官员,却对家人极好,把唯一的儿子更是捧成了掌心的瑰宝。他农村出身,是那个贫困的山沟沟里飞出唯一的金凤凰,能获得现在的地位财富全靠自己奋斗才得来的。
他很孝顺,发迹了也没有忘记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村民,只要过来借钱就来者不拒,要多少给多少,就算从来没有人还过。
秦屿的母亲是城市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人娇气蛮横,本性却很善良。当时她的父母很看不上这个从乡村来的穷小子,她却喜欢上了秦父勤勤恳恳,体贴孝顺的性格,不惜舍身下嫁,才有了秦屿的诞生。
秦屿是天生的双性人,生下来时便拥有两套性器官,还因为身体特殊性而不能做手术,只能一直保持着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他的父母得知后除了吃惊外,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全心全意,充满爱的抚养他长大。
秦屿在十七岁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幸福而美好的日子里,他很聪明,早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常人不同,所以会刻意避开一切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接触,导致总是独自一人,连朋友都没有几个,还被赋予了“冰山怪人”的称号。
这对本性有些冷淡的他来说无所谓,觉得只要有父亲母亲在,少了谁都无所谓——虽然秦父在外是个贪赃枉法的官员,但在他眼里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儿子。他的母亲虽然脆弱而娇气,不会做饭不会家务还很爱哭,一旦没人陪就抽泣的打电话给他哭诉,说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还不回来陪陪妈妈,妈妈一个都要寂寞死了。
他喜静不喜闹,虽然被这轮番轰炸的有些无奈,却从来没有一丝厌烦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父母是爱他的,那么就算有个不同于人的畸形身体,他也觉得自己活得很幸福。
但是这一切,都在他17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他告诉单墨白的其实大多是真话,他父亲的确被连累下狱没人管,他退了学,为了父亲的性命而四处奔波,母亲也在之后三年去世了。但是还有更多的他没有告诉对方。
比如说当时他有着他爸给上级领导的送款记录,有人想用50万买他封嘴,他没同意,被黑社会用钳子一根根的绞断手指,右手的中指到现在都无法弯曲;比如其实当时有他爸的生意伙伴想用20万包养他,并说了很多出国留学等优渥条件,被他用一句“想要我用我爸命换”堵住了嘴;再比如事情爆发出来后学校怕抹黑声誉,改了他年年优等生的成绩说他抄袭作弊,早就该被退学却碍于其父的地位
诸如此类,不一一列举。秦屿在那短短的三个月里看见了那些受了他爸多年资助,现在却为摆脱关系而翻脸不认人的丑恶嘴脸,也见证了官官相护,交往过十年却背信弃义脱卸责任的丑恶行为,心底那片代表美好的柔软早就消失的彻彻底底,一点儿也不剩。
父亲死后,他将那本小册子匿名上交给了政府,开始忙着照顾自己疯癫的母亲。在她去世后一手捧着遗照,一手拿着两人骨灰的盒子,穿着漆黑的丧服走进了那个已经发展富饶的小乡村里,默不作声的在曾经接受恩惠的村民家门口一跪。
他那时候还小,五官没长开,有股雌雄莫辨的精致感。这么个漂亮的少年背挺得直直的跪在家门口,论谁经过都要打量几眼,讨论几句。而那些人再怎么翻脸不认人,到底都还有几分良心,有的更是羞惭的连门都不敢出,将一笔一笔的钱打在了那张秦父专门用来借钱的银行卡上。
靠着这些钱,秦屿在20岁的时候出国去了美国留学,在加州读学位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样来自中国的青年,名字叫景晨。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也就是对方偶尔知道他双性人的身份而感到好奇,刻意靠近示好,博得他好感后趁他不注意,拍了几张裸露的私处照片发到了学校里的华人群,还不小心走漏风声弄的满校皆知而已。
秦屿当时已经跟景辰同居了,正按菜谱做对方爱吃的土豆沙拉。在得知这个消息时除了被戏耍的愤怒外,并没有感到多么伤心——人类总是这么卑鄙无耻的,把真心寄托在别人身上才是傻子。
就算对方在他询问的时候拼命解释说他不是故意的,虽然跟人打过赌却没有想公开那些照片,他也不知道怎么流传出去的。但是就算不是他发的,接触他照顾他关心他的那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都是假的,而假的温暖还不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