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就算我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了杀尽了···”
“奴家还能怎么办呢,”她凄楚地转了脸,唇边一道乖张的冷笑,“既然留不住他……”
圣行者面上浮出沉沉的痛色,良久,一声轻叹散逸在空中。
朱色大门缓缓推开,走出两个神情木讷的执灯小童。山顶遇见的锦衣女子站在门前,对着他们妩媚一笑。
她的眼睛在光下诡异,竖若蛇瞳。
剑子不自觉瞥了一眼佛剑的手。
佛剑眉心一皱,敛目思忖。
宅内阴气极重,饶是剑子修为深厚,仍觉得通体发寒。女子领着他们走过一条红木长廊,廊内装饰极为富丽,廊顶每隔五步便点起灯笼,流苏垂坠,将四周晕出一片迷幻的绯红。虽是暖色,但剑子越看越诡异。他心里发毛,忍不住向佛剑靠拢过去。
如此人数,如此多年,如此深重的怨念。不要说妖怪了,便是普通百姓,被此地的阴邪之气侵染,也非化为厉鬼不可。这座村庄已然死去,里头的人却不得解脱。妖魔囚着他们的生魂,役使怨气为恶,来往路人,有进无出。
甫一踏入,佛牒便振动起来,佛剑抬手安抚,它才慢慢停下躁动的清吟。剑子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空荡,刚刚入夜,路上已无行人。风萧瑟,气阴寒,落叶飞卷,全然不像暮夏时节。
剑子听出他声音中的怜悯痛惜,睫毛轻轻一抖,不知为何,他腕上檀珠似是一重。
“哈……,”剑子叹息着笑了一声,尾音牵着感慨。日轮逐渐西沉,他的话语在余晖里温暖,“罢了,纵是我说,好友你也听不进去吧。”
“他还是……更爱他的佛。”
剑子和佛剑对视一眼,主动上前一步,笑着说。
“粗算……应有百余人。”
“说来惭愧,他是位出家人。”
于是两人加快步伐,不再收敛功力,迅速下山。山下人烟不旺,只有一个小小村庄,灯火熹微,只两三盏灯亮着,房屋大多隐藏在黑暗里。村口处立了一块青石,上书“秦庄”。
是杀业。
“佛剑……”
“我也只好……顺他的心意了。”
连僧人和道士都敢诱惑。你说,她要拘多少生魂,才能练就这样的胆量。”
蛇妖的幻术可以惑人心智,红木长
庄内的灯猝然熄灭了,佛剑和剑子沉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剑子从怀里摸出打火石正欲点燃,眼前便弥漫开紫色的雾气。不久,迷雾散去,一座高宅大院突兀立于面前,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他太了解佛剑了,了解到不可能不知道佛剑的回答。这一句劝,只是他的私心,希望苦行的僧人能可快乐些。
女子掩口而笑,笑声凄厉。剑子这才看清她指上的朱色,哪里是蔻丹,分明是斑斑血渍,因为罪业太重,洗濯不去,故而留痕。
“看来这一回,不够轻松了。”
他小声唤了一句。
剑子跟佛剑认识了太久了,久到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已经被时光抹平了棱角。后怕的情绪往往只在危急的那一刹那强烈,随后便被劫后余生的庆幸掩去,变成闲暇时无聊的谈资。反而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个平平淡淡的微小事件、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忽然鲜明、忽然皎洁,拨云见月。
何必什么呢。
剑子啊剑子,你不是向来自诩风趣,怎么到了关键之时,却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剑子就有些想念他师父了。要是道尊此时在场,宽慰佛剑两句,无论那些话有多么淡而无味,佛剑都会十分郑重地一一应下,仿佛他师父在说什么佛家箴言。
剑子朝日落的方向看过去,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入夜。晚间阴气重,他们得抓紧时间。
“两位修者远道而来,奴家有失远迎。不知两位一路行来,可有见到我的郎君?”
“夫君久久不归,奴家实在孤独。两位修者既然光临,何不在寒舍喝杯茶水。请。”
“妖气已有消散的迹象,她应是回了巢穴。咱们也得快些行路,不然就要被她溜走了。”
“佛剑……”
“你又何必……”
“那便却之不恭了。”
“还不如当年修成弥勒,日日欢喜,笑口常开。”
佛剑目不旁视,掌心覆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剑子被他推着,不得不抬起脚步跟上,在令人晕眩的赤色火海中穿行。
剑子没有再说下去。
他踌躇着回眸,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总是这么严谨肃穆,圣行之道一往无悔。
女子拭了泪,一并抹去唇角冷笑。她侧身让出道路,婉转相迎。
但他知道佛剑是不会听的。这一句“何必”已成无用功。
看这村庄的规模,也不过百余人口,剑子不觉得有人可以从中生还。民居虽然还像模像样地立着,但看砖墙的斑驳与朽败,非经年累月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