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法感知。不,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我本来也在进行相关锻炼——嗯哼,拜某些敏锐的雌性所赐,我实在害怕借由信息素被敌人定位。而且啊抱歉,我真是愚蠢,明明清楚您已经知道我在从事什么职业还畏缩不前,”莱特自嘲地笑道,“我和我的伙伴经常需要隐匿,从脚印到存在感那种。敢于在战场附近穿梭的商队们胆大包天,也十分谨慎。我建议您有空看看他们豢养的武装力量,就无畏程度而言比得上军部的先锋队,战斗前的行事方式却像情报部门。谨慎得可以说是胆小。本行业最基础的工作就是抢劫这些富有的亡命徒,当然我更习惯称呼为,以钱换命。”
莱特听到对面传来嗤笑声。他不禁想起了幼时的玩伴,一只脾气古怪的白色大狗。一点都不粘人,比起讨好它的小主人,更乐于跳上城堡的窗台,懒洋洋地打瞌睡。每当莱特缠着它,它就敷衍般地晃悠几下蓬松的尾巴,瞪着圆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鼻子里发出喷气声。迟先生眼角上挑,双眼皮,轻微近视又不肯补救,因此焦点涣散而显得眼神迷蒙,像个传说里的妖精,就差一对翅膀或者鱼尾。他一点都不像那只高冷却温和的大犬。他内里比外在还要叫人难以升起好感。
二者唯一能联系在一起的,大概是他们应付莱特的姿态。如出一辙的不耐烦和倦怠。
意识到这点,莱特想好的一大堆俏皮话突然就失去了颜色。不能说变的苍白,因为苍白的话语至少还是情感的镜像之一。在一个呼吸间,轻轻的呼吸,正常的呼吸,在完全注意不到自己在呼吸的呼吸的电光火石间,莱特刻意堆积在面孔上的友善就消融下去。像是时间线被拉到尾端,冰雪皑皑的清新的雪山,飞速地变成枯黄色。毫无生机的枯黄色。细小雪堆和大块冰石失去了分辨的意义,一切白色的事物不再需要琢磨和挑选,只能被简单归结为白色。
早就该这样了。莱特心想。早就必须这样面对他。
终于死心了啊。迟先生慢悠悠地问。
虽然被评价为“孤高且活在另一个世界”,但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是最优秀的心理学家。能从别人说话的第一个音节分析预测到谈话最后的表情的那种。
是。感谢您的教导。莱特说。
迟先生又笑。
他挂断了通讯。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莱特在等待的时候特地将通讯器调到了公共状态。有幸听见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本人声音的艾维·李,乖乖地贴墙站立,屏息凝神,努力想当个没有生命气息的摆设。莱特将通讯器扔回给他的时候,差点没反应过来。
莱特问他:“这几年,老师名声不大好?”
不需要回答。看李少将的反应就知道了。成效显着。
艾维·李不直说,一边将通讯器塞回去,一边道:“之前军部有意扩充将军数量。和我竞争的某个除了贵族出身外简直是个一无是处的垃圾,探亲回家时过于激动,闯过智脑直接进了他‘上议院流氓’父亲的书房。”
莱特挑眉。
“你猜到了。”艾维·李看见莱特古怪神色,肯定地说。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右手僵硬地抬起,整理军帽和领袖的动作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狂躁,“那位正在和贵族大人介绍他的新项目。”说是介绍,其实和颐气指使的吩咐没什么区别。
“老师最讨厌别人没有正当理由地打断他讲话。尤其是在他谈到他的研究的时候。”莱特说,“我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把欲和爱情全给了他的宝贝研究。”
“最后。没有竞争者了。”艾维·李说。
“没有志得意满的准少将丹特,没有‘上议院流氓’的二儿子,没有跋扈的凯撒·凡·威廉森·丹特。”
他英俊的面孔宛如海上的船只,或船只上的水手。船只和大海,船只和水手。完全不是拼命和牺牲就能互相理解的双方。船只看着大海,水手看着船只,心想,它轻而易举,就能扼杀我在世界上的痕迹,从现在到将来,甚至从过去到现在。他为之恐惧,绝望,发疯似得预想要怎样摧毁那个有着魔鬼内核的权力的代言人,无尽力量的拥有者,从白天到黑夜,一直预想。然后,就像每一个臣服于迟先生的人一样,他憎恨他,他羡慕他,他在他的视野之外噤若寒蝉,他在他领地的边缘激动得咬牙切齿、难以克制住因他而燃烧的野望。
莱特隐秘地微笑。
他的确喜欢过伟大的迟先生。
但你会因为喜欢一朵灿烂的玫瑰而拒绝高价售卖它、阻止它凋零的命运吗。
看在曾经的情谊——莱特单方面的情谊的份上,他并没有做的很过火,顶多是推波助澜。做的太明显也不利厄瑞波斯的生存。
很长一段时间内,厄瑞波斯的存亡就是其船长九夜的存亡——身为雄性的身份要是暴露在帝国视线之外的地方,可不会有待价而沽或是讨价还价的机会。尽管教科书将尊重与爱护雄性视为重点之重点,但雌性的秉性也就那样了。在雄性看得见的地方将他们当成易碎的珍宝,私下却疯狂地想象着要用什么体味摧毁这脆弱的诱人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