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最后还是拿到了通讯器。
不计较那些无足轻重的小毛病,艾维·李的确是个符合大众标准的、优秀的雌性,各个方面。面对教科书上“珍贵又柔弱”的雄性,他自然无比地遗忘了身为一个看守的自觉。就算莱特是想和他的同伙们联络,只要他开口,李就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会和那些他所不屑的雌性们一起商讨如何能使莱特免于刑法。
原则。原则有什么用呢。就和所谓信念、操守一样,毫无意义。入伍仪式上发誓要奉献祖国的士兵,活过了一场又一场战役,逐渐掌握杀人的技艺也使自己坠入死亡的边缘,他们熟练地运用疯狂得濒临崩溃的身体,为了所谓的荣誉和责任而战斗,可能升职也可能永远做个士兵,而后者的概率远胜前者,被上峰许诺一有名额就安排治疗,但双方都心知肚明:没有哪个雄性会看上一个极端不稳定的区区小卒。命运的启示直接又明朗,懒得隐瞒,也不需要隐瞒——难道他们有勇气反抗吗。反抗自己亲手套在脖颈上的绳索。
艾维·韦恩·李比任何平民出身的士兵都要清楚他们的未来。死于战场。死于基因崩溃。死于没有支援的炮灰任务。或者是死于那愚蠢昏庸的、傲慢的皇帝陛下的指令。早在入伍之前,他就知道,他绝不会仅仅是个士兵。他不允许。也不能接受。
这就是为什么他是李少将。帝国史上第一个平民少将。而不是别的什么卑微又弱小的存在。
莱特对李少将经历了什么才崛起完全不关心。
说到底,是个陌生人。如果必须要委婉介绍的话,顶多算是个以为与他很熟悉的陌生人。事实上,以他曾经的脾气,绝对会刻薄又冷酷地说,艾维·韦恩·李,是个卑鄙的敌人。
因此,拿到通讯器后,莱特毫不犹豫地赶人:“谢谢。你可以走了。”
“我想您需要一个人带您去您的房间。”在莱特仿佛看傻瓜的眼神目光中,艾维·李像是突然想起来般,夸张地叫道:“啊,我忘了。智脑能胜任这项工作。好吧,那么,您需要一个守卫。”
莱特不耐烦道:“随你。”
“职责所在,请您谅解。”
莱特坐定,几秒钟内将面部表情调整到印象中冷淡而不失和善的状态,手指微微颤抖,拨通了那个在夜间默背了无数次的号码。
权限足够。当然。李少将功勋卓越,几乎无有污点。他的出身也不允许他威胁医护人员为他插队。今天是工作日。不对。真的没有记错?星盗们和帝国用的是同一种计日方法?如果是假期——没关系。没关系。工作狂的世界里没有假期。他在做实验,或者观察病患,或者整理资料。他总是那么忙。他总会把通讯器放在身边。从听到提示开始计时,思考,答应,总共不会超过五秒钟。五秒。已经够短了。
莱特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焦灼。
就像蠢蠢欲动的昆虫缩在风雪里等待春日。你知道它终将来临,你也知道这该死的等待一定有尽头,但是,你没办法控制。期待过了头。
“下午好。”
听到熟悉的音色,莱特有瞬间的失神。
他还是那么轻易就能使他感到愉快。
喉结上下滚动,莱特极力克制上扬的唇角,憋出一声问候:
“下午好。老师。”
在一旁装背景板的李少将差点没忍住将莱特的通讯器打飞的冲动。
“莱特。”他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仿佛轻叹。舌尖抵在牙齿的内侧,轻轻张开嘴,上唇放松,下唇随着嘴角提起而被牵扯,像是微笑。最后的爆破音被习惯性地吞没。
莱特喜欢他发音的方式。含糊。绵软。即便是斥责也像是情迷时的呓语。特别是在说一些生僻知识时,不符合标准通用语构词法的词语令他停顿更长而尾音更轻,像是胸腔里塞满了羽毛。那些柔软的鸟雀的绒毛,一根根地,在空中画着轻飘飘的下弦月,缓缓停泊在水面上。平静的湖泊泛起微微涟漪。配上他严苛不近人情的脾性,有种颠倒的、迷乱的魅力。
从小到大,独一无二。
——也只有他敢常年持着一口浓厚的敌国口音在帝星起居了。
“是我。我回来了。”
“稍等。”他听见老师说。然后是冰冷的电子音提示对方已中止通讯请等待。
他去看资料了。比起当事人模糊的、带有情感色彩的述说,他总是更信任纸张上由情报部门精英撰写的黑字。或者是由智脑归纳分析出、打印在泛着凉意纸张上。超过一定长度的信息绝不从光屏上看。可爱的怪癖。莱特心想。一边想一边笑。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十四岁的晚上?或者更早一些?他不记得。就像他无法记得每次雨水打在脸庞上的位置和晨起时阳光的温度。怎么记得呢。那些自然的、柔软的细节,充斥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人不自知,因为它本就不打算让你知晓。它只是静静地观望,在缓缓流动的时光中积淀动人心魄的力量。突然那么一天,没有缘由地,他回望起双方相处时自己不同寻常的心境。然后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