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钟时,梁岳让电话铃声炸醒。是局里的电话,说有人报案发现碎尸块,让麻溜地过去。
梁岳应下后,捂住手机瞧了一眼身旁的纪昭。纪昭睡姿极其狂放,手脚乱摆,睡裤都蹭掉了,露着一小块裹着白色内裤的小圆屁股。
梁岳啧了一声,本着好舅舅的原则,把裤子给他拉回来,放平身体,盖好被子,才穿上衣服拿上车钥匙,风驰电掣出门去。
梁岳家坐落于双棣市没有开发商拆得起的老片区。
一年前他刚考进公安来到刑警队时,从一个朋友手里换了一套这里的房子。二楼,没有物业保安停车场关卡,随停随走,图的就是一个方便。至于安全性么,他在武警内卫部队服役多年,从前是跟着上级四处走的,生活方面极为简朴,家里并无贵重物品。
更何况,自他这个腰上别枪的大盖帽来了这个片区,小偷打劫销声匿迹,半夜飙车的黄毛小混混换了场子,大排档寻衅滋事的也安分守己了,安全指数直线上升,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今天是星期一,快到七点钟,各家的大人都把自家孩子叫起来洗漱吃早点,一些学校离得远的,已经揉着睡眼背着书包站在了公交车站台前。
刘姐早点铺倚着一栋单元楼的大门,大门是锈绿色的铁门,随着一阵轻轻巧巧的脚步,中间的小门被人吱吱轧轧推开了。
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短发“女孩”跨出来,把衫帽扣在头上,抬腿向公交站的方向走去,路过早点铺时,老板刘姐叫住“她”。
“欸,那小姑娘,你等等——”
“女孩”转过脸,衫帽里,雪白的脸侧切得整齐的短发支出两个锐利的棱角,面无表情,却让刘姐有点怵的愣了愣。
刘姐自己给自己咳了一声,在围裙上抹了抹湿手,端开笼屉装进去几样面点,又从一旁的热水桶里满满堆着的袋装豆浆里抽出一袋,递过去,同时说:“你哥让我记着给你的。”
“谢谢。”纪昭伸手接过,把塑料袋挎在手腕上,翻包掏钱。
“他给过了。”老板娘摆摆手,忙不迭去招呼新来的其他客人去了。
纪昭把装面点的塑料袋扭了几圈,塞进兜里。馒头还是热乎乎的,隔着兜和肚皮,暖他黑漆漆的五脏六腑。
他叼着豆浆等到车,赶在公交车到之前把经不起拥挤的豆浆吸进胃里。这趟车会经过一个中学和一个小学,倒数几站是纪昭念的美术学院。
过了双棣六中站,小孩子们都下了个干净,纪昭在后座找到空位坐下,才把兜里被挤扁的面点拎出来,剥开几乎被挤成保鲜膜的塑料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每个星期一的早上,他都重复这样的生活,坐一样的车,吃一样的早饭。星期一。他盯着手里捏的面点认真咀嚼。只有星期一,他能吃到梁岳给他买的早点。
纪昭今年十六岁,到年末满十七,九月份才到双棣美术学院来念油画系。昨天和他睡一张床的梁岳是他外祖父战友收养的儿子,辈分算起来是舅舅,但两人仅仅相差十岁。
小时候父母忙工作,同住一个院的小舅舅梁岳因为太能闯祸,被干爷爷扔过来给他当保姆。母亲在纪昭断奶后就回去研究卫星去了,她不知道三岁以前的孩子无论多聪明也做不到精准地控制自己的大小便,更何况她泌尿器官先天畸形的儿子。
但这些事梁岳却很清楚,他不但清楚这个,还精通于给纪昭换尿布,扑痱子粉,哄睡。纪昭依稀记得年幼时梁岳把他放在柜子上,从没有任何图案装饰的铁皮罐子里挖奶粉和各种吃食喂养他,那些铁皮罐子是他的父母从远得让纪昭几乎不会想念他们的地方寄回来的,底部钢印着“特供”两个字。
关于童年,纪昭不记得“特供”,也不记得父母,只记得梁岳和被梁岳打开的那些铁皮罐子。他们喂养他,陪伴他,保护他,是他的整个世界。
但六岁之后,纪昭的世界像初春窗玻璃上的水蒸气那样悄然崩解了。
梁岳在某一天不告而别,据说他也去当兵了——他们生活的这个院子,全是当兵的男人和女人,纪昭甚至猜想,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既不是可以当兵的男人也不是可以当兵的女人,所以才会被梁岳抛弃掉。
十二岁之前,母亲终于回来了一趟,带他去医院做手术。手术能让他和同龄男孩一样站在学校小便池旁小解,但阻止另一条尿道同时渗出尿液,就不在成功的范围内了。
十六岁的一整年,他疑惑于自己为何无法被归类,和生物书上的任何一种生物都不相同,好像他压根就是一个没有被发现过的新物种。他觉得自己的阴茎真丑,无论是勃起还是垂下,和他的审美中任何一种美都不沾边。而透过镜子看到的阴道只不过是一条深红的裂缝,整个缩在身体内部,吝啬地不让人看。
对于性器官的好奇和困惑似乎是每一个青春期孩子必经的成长过程,他们从书本里,从图示中,从小说里的艳情片段和关不掉的电脑弹窗里寻求答案,寻找归属。而纪昭永远是一个异类,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是母亲的同事们研究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