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城沿着任江分为东西南北四门,出了城往西是田野村镇,顺着任江往北则是渔民聚落,众星捧月般围着这群山峻岭中难得的河原之城。城中在中心修了一座花园,在百年的大榕边立了一座小庙,有香火供奉。
按说过十岁的大树,依民俗传说都有木灵,应当独自受信众供奉。不过这里的人都信榕仙,方圆百里所有的榕树都是榕夫人的化身,也就没有独立出封号,通通把香火归在了那位惠满夫人处。
香火最旺盛的惠满夫人庙在桃溪城外东南方不远,三面环山,水口紧缩,生气磅礴,是东南地区最为理想的自然风水。几百年前建庙的高人画了围楼木图,即使经过多次扩建加盖,暗和阴阳八卦的屋宇布置,依然是周围城镇建造庙宇时的主要参照。
不过桃溪城的百姓,对玉京那位老和尚装模作样的封号并不在意。饶是正门牌匾上写了惠满夫人庙五个大字,私下里提起来的时候,也就只叫一声「榕仙庙」。庙宇背后那座云雾缭绕,据说容着万年榕树真身的美景仙山,也一向不叫惠满峰,而是连绵一片都被叫做榕仙山。
榕仙山中确有那位地仙的真身,除此之外还有她人身的居所。深山老林中幻象般的一套华丽屋堡,名字叫做榕荫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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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时容姺就醒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打扮,做了一会儿功课,不知不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卿月是真的筋疲力尽,等她终于出门时,依然昏昏沉沉地睡着。
容姺想给他留个消息,告诉他不要到处乱走,不过又懒得措词解释清楚,算了。走了两步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倒回门口,比划了一个符咒,施法把卿月关在了屋子里。
她刚下完最后一个封印,门外不远的榕树后面就钻出了一个通身粉色的女孩儿。
「阿姺!」
少女甜腻的嗓音,还有一股淡淡的媚香,容姺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陆均荷,桃溪城唯一一只母狐狸精。
「没大没小。」容姺转过身来,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方圆百里的妖精,都叫我一声干娘,就这还是差了辈的。你若是觉得容姺不配,叫声仙姑我还是担得起的。」
「阿姺怎么如此见外。」陆均荷两只眼睛弯成新月形状,歪着头向容姺撒娇。
「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容姺举起双手,打断了陆均荷未说完的话,「再让我听见你喊我名字,我扒了你的皮做窝刀。」
不知为何,容姺在陆均荷面前,总少了点威慑力。母狐狸听了容姺这样的威胁,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和容姺告诉卿月的完全相反,她并不讨厌这个美艳勾人的狐狸精。陆均荷娇小可爱,机灵会来事,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好像藏着一肚子捉弄人的坏心思。任谁见了,就算只以为她是个凡人少女,也要称她为真真万里挑一的狐狸精。
陆均荷到桃溪是半年前的事情。
两年前,她全家被召山教悉数捉去,要炼成傀儡兵马,但是那新作的咒语不太稳定,没有一个活过了法师的折磨。陆均荷体质比家人好一些,运气也厉害,趁乱逃脱捡回了一条命,拖着身中剧毒的破烂身子就奔向了桃溪——听说召山教总坛,在桃溪城的惠满夫人手上吃过苦头,还抢走过原来召山教的狐兵。
容姺听她讲了来龙去脉之后,心里对她也有几分愧疚,就答应去除她身上的封印,并帮她向召山教报仇。只不过一点:召山教新改的咒语特地避开了容姺的灵力,她只能暂时压制住陆均荷的毒咒,不能根除。
封印傀儡兵的咒语,就是让妖精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且以此残忍害人。狐狸精本性又是那样,卿月和陆均荷身上的封印,某种程度也和个淫咒没有差别。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过是陆均荷毒发后,卿月体内残存的召山咒语被勾起的表现罢了。
卿月的症状很容易搞定,陆均荷的咒语倒是复杂一点。又要避开卿月,又要是容姺的地盘,适合施咒压制她体内封印的地方,就只有榕仙庙了。这也是为什么,陆均荷今天一大早就在榕荫轩门口守着的缘故。
两人结伴走着,陆均荷甚至贴着容姺挽上了她的手臂。而且容姺只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把她打开。
「喂,」陆均荷改了称呼,「要是月儿——」
「胡公子。」容姺打断她。
「——胡公子。要是昨天我们真的滚到床上去了,您怎么办?」
容姺想也没想,答道:「什么怎么办,正好有个理由罚他。」
「要是……他是真的愿意呢?」陆均荷追问。
容姺停下脚步,甩开陆均荷的手,上下打量她一通,评估了她说这话的目的。想了想,她回答道:「庙里少养两只狐仙,找我麻烦的道士秃驴能少八成。倘若你们真愿意做一对野鸳鸯私奔,我要在庙里放鞭炮的。」
陆均荷瘪嘴,暗暗嘀咕仙姑狠心。容姺自然是听得见的——这时候知道喊仙姑了——不过她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和陆均荷讨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