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朝一日,我堕入魔道,师尊会讨厌我吗?”
他先是一怔,随后微微笑道:“……瞎想甚么呢,怎么可能。”
——
澧州的秋日向来干燥少雨。至少在楚逐羲的印象中,澧州虽湿润多雨,但秋天里却是不怎么下雨的。
夏末降下的一场雨将炎热一扫而空,带来整个秋季的干爽与清凉。
栖桐门中栽种的桂花树得了雨水的润泽,嫩黄的花朵陆陆续续的从叶间冒出头来。等到了十月份,栖桐山上的桂花便全部开齐了,花团簇拥着掩盖了绿叶,清爽的秋风将桂香送得很远。
这金黄的花朵最多再在树枝上呆个十来日,待十月上旬一过便会陆续凋谢。当树枝变得光秃秃的时候,楚逐羲最厌恶的冬天便如约到来了。
师尊会趁着这最后的几天花期,带他去采摘些成色好的桂花,金黄的小花儿总是能堆满他与师尊臂弯间挎着的小竹篮,那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沾染了衣裳,要两三天才能散尽。
师尊会将这些桂花制成桂花蜜与桂花酒,余下的那些便晒成花干用盒子装起来,无论是用来泡茶还是制作菜肴味道都很好。
这几日来天象异常,分明该是干燥清爽的天气,而今却十分突然地降下了一整夜暴雨,过后又淅淅沥沥的接连飘了小一周的雨。
本该多开几日的金黄色桂花被忽如其来的雨水打落铺了满地,被灰尘和泥土沾染成黑色。
青石板地面凹凸不平的布着几个积了雨水的小坑,里头沉着些许嫩黄的花瓣。被雨水浸了数日的桂花不复以往的香甜,渐渐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这日的天仍是飘着细小而密集的雨点,裹挟着一丝沁骨的冷意。
轮班清扫地面的栖桐弟子苦不堪言,能接到这种繁琐任务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家族显着的弟子,更没有什么内门弟子作靠山,他们大多是些修为不高、连最低级的避雨咒都难以长久维持的外门弟子,只能简单的戴了斗笠披了蓑衣,苦哈哈的抱着扫帚清理地面上散发着细微恶臭的残花。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几名弟子抬头望向声音来源,远处通往后山的道路上赫然出现数道身着华美衣裳的人,浅金色的灵力升起笼罩在他们周身,将冰凉的雨水隔开。
门主黎归剑身着白色华服,一副岸然道貌的模样,他负着手快步走来,雪白的衣袂顺势飘起。黎归剑身后跟着几位掌权长老,还有数名自己座下的弟子,皆面色严肃。
扫地的弟子不敢多看,偷偷瞄了几眼后又连忙垂下了头,不动声色的挪向道路两侧让开一条宽阔的走道来。
“师尊,师尊……?!”被围在队伍中间的少年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仿佛刚刚才从梦中惊醒似的,他猛然抬起头来四处搜寻着那道略显清癯的身影。
烫了暗金纹路的雪白宗服在挣扎中变得凌乱,黑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脸颊,少年睁大了双眼,深紫色的瞳孔都在细微的颤动着,他的眼角几乎眦裂:“师……师尊——?!”
押着少年的几位师兄毫无防备,被他忽如其来的挣扎推得身体一晃,他们蹙眉低声呵斥一句,掌中聚起灵力掐住他的手臂往下压。少年瞬间被他们压得佝偻起腰身,脚下亦是一个踉跄,下一刻便踩进积了水的凹坑之中。
水花裹挟着黯淡的桂花花瓣一同溅起,扑了少年半身,原本雪白的衣摆与靴子皆爬上了暗色的水痕,衣裳下摆紧紧贴在他的腿侧。
少年被押在队列中间,一步步的往栖桐门总坛的方向走去,与道路两旁身披蓑衣的弟子们擦肩而过。
——楚逐羲,是楚逐羲!是景行师尊最疼爱的入室弟子!
空气里好似有甚么东西弥漫开来了,是血,是蜜糖,腥锈味之中夹杂着一丝诱人的香甜。
直到黎门主一行人走远了,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敷衍扫着地的弟子们才齐齐抬起头来,他们互相望一眼,人人眸中都闪烁着好事的光芒。
他们抛下刚刚清扫了一半的烂桂花,蜂拥着围成一团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
雨愈下愈大了,拢作一堆的花瓣被雨水冲散,重新铺了满地。
正如从肮脏腐烂之中催生的瘟疫,只一眨眼便乘着横流的污水、搭着腐臭的顺风,传遍了梧桐山上下。
楚逐羲堕魔一事人尽皆知。
后来这事儿又在人们口口相传之中衍生出了十来个版本。栖桐门弟子最乐意听的、也是流传得最广的那一个版本自然是——冰壶秋月的景行师尊大义灭亲,在得知徒弟入魔后,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楚逐羲交给了黎归剑门主。
即使被凉得透骨的雨水淋了一遭,楚逐羲的脑内仍是混乱的一片。半个多时辰前所发生的事情一幕接一幕、不断的在眼前浮动着,像是烦人的狗皮膏药,如何也无法甩开——
当时,楚逐羲独自一人在屋中,他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容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低气压,他面无表情的快步进了屋,身旁并肩跟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