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回了幽州。
何家灭门案出,皇帝据说是闻得消息便当场震怒,召问何素及刑部与大理寺卿,问是否是胡人下得毒手?说誓要追究到底,将灭门之人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绝不姑息,定偿何卿之恨。
得皇帝如此重视,正常人都是要激动一下的。哪怕正是血海深仇,有这句“定偿何卿之恨”,也应是颇觉得慰,感激涕零了。
但何素是什么反应呢?
后来流出的传言是这么形容小何将军当时的反应的:
跪而对曰:“臣已获贼,请许私之。”
……他居然没有谢主隆恩,而且请皇帝允许他私刑处置他已抓获的贼人!
这是何等的执念才至于如此失态……或说是何等的恃宠而骄。
据说当时皇帝被他镇得没了话,不知是有感于他的家恨之深、震惊于他的行动之速,还是暗自勃然于他竟敢当面无视王法却顾忌他征战之勇而敢怒不敢言。
上下沉默良久,大理寺卿钱保志方在一片紧绷的气氛中向皇帝作了一揖,低声道:“陛下,虽无成例,情有可原。何将军孝悌之心可嘉也。”
这就是想顺水推舟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了。毕竟何老将军一家死得只剩一个小何将军,这真要追究起来,一天没个交代,他大理寺卿与刑部就要顶一天的骂名。现在小何将军既然自己说他已经“获贼”,那当然是好得不能更好了。
至于私刑还是国法——一则本来都准备凌迟处死此人了,则小何将军准备如何私刑处置他,其实都无所谓了,二则小何将军也给了皇帝陛下面子,是求陛下许他私刑,那就是说国法仍是摆在第一位,则陛下金口一开,国法即成,只要陛下说允许他私刑,便是国法特许,不算私刑了。
故此,“虽无成例”,但只要陛下金口玉言,这便是成例;“情有可原”,虑及小何将军此情此心,陛下许了他此事,也是可以的;“孝悌之心可嘉”,道学家们若是横加指责,你便拿孝道去堵他们的嘴吧。
刑部去的是个侍郎,人也机灵,闻言立即跟在大理寺卿钱保志后头跟了一句:“臣附议。”
皇帝久久未说话。而何素也久久未抬头。
没有人知道两人到底在想什么。关于这一段,便是传言也只有“君臣静对”四个字而已。
最后的结果却是世人皆知的。那就是皇帝许了小何将军的恳求,让他自行决定如何处置贼人。
于是小何将军便带着贼人回了幽州。
据传是将人穿了琵琶骨、铐了脚镣,一路流放般驱赶至幽州的。沿途百姓偶尔于军伍中见一人蒙面、戴枷负镣、颈上缠绳,绳索另一端握在何素手中,便知这是杀了何将军家人的恶徒,于是便向其人投石掷土,将他砸得头破血流,以少平怨气。
只要不影响行军,何素从不阻止。岳副将心慈,偶尔心有不忍,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说情,还是只有眼睁睁看着。
便是这般一路走到幽州。
幽州城下,何素终于松开了勒了姚涵数月的绳索。
“平涛,我与李知州一叙。此獠先交与你看顾。”却是因为他要入知州府与当地知州李焱稍叙几句官面话,才暂时将人交给岳凉看管而已。
岳凉欲言又止。
何素摆手道:“看好他。不许让他去歇着……就在这儿等我。”
岳凉心底咯噔一下,抬头望了一眼这方值盛夏午后的骄阳,忍不住又回看向何素:“兄长,这……”
何素平静道:“你可以打把伞,也可以找个树荫。不是练兵,不必耗着。但他必须在这儿等着。给他钉个桩,晒死便晒死了。”
岳凉只觉嗓子发堵:“兄长……”再怎么说,那也是……那也是曾立下泼天功劳的人啊,怎可……
何素叹了口气:“为难你了?那罢了,我自己来做。”说着便要下马。
却听那边扑通一声。两人转头,那正被议论的人跪了下来,望定何素,嘶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我在这儿等。”
满身污秽,只有眼睛明亮。
手腕脚腕磨得皮肉溃烂。
膝下沙砾,头顶烈日。
何素与他对望片刻,面无表情回身,扬鞭入城。
岳凉几乎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入城的背影。良久,才转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姚涵,实在是忍不住,问道:“姚公子,难道当真是你么?”
他实在是无法把这个人与灭门血案联系到一起。且不论此人当初震惊全军的侠气行径及后来众所周知的温厚,便只论眼下——就只论眼下这一刻,也是连让别人为难都不肯的,却当真能犯下那等滔天的恶行?
却只听得这人低低应道:“是我。”
岳凉长叹一声,打马退开。过了片刻,又上前来。
姚涵只觉头顶灼热一减,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讶然转头望去,却竟是岳凉撑着一把伞,看起来茫然又有几分悲悯。
“岳将军……”姚涵叹息。
岳凉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