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闻言也是没了话,只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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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卢敏向何素报备完,拱手退下。出帐时日头仍盛,他不觉转头瞥了姚涵一眼。
那人跪得笔直,虽尘土满身,却依旧面容平静。
卢敏与他交往不深,但对他的剑法与为人同样印象深刻。若说此人是灭门凶徒,剑术修为上的确是够了,但为人呢?动机呢?
可听说是他自己认的罪。
光烈烈地烧。
卢敏低头,收回视线。
“小姚公子午间可有进食?”他抓住一名将军亲兵,小声打听。
亲兵会意,也是神情怜悯:“有。”
“可有饮水?”
“这却没有。”他打量卢敏神情,左右看了看,附到卢敏耳边小声提醒道,“卢统制且慎行……将军若是知道,罚的还是小姚公子。”
卢敏一怔,苦笑摇头,谢过那亲兵。回头再看姚涵一眼,却只能是心中惋惜,转身快步离去。
姚涵听得清楚,也只有心底苦笑,暗暗记卢敏一个好。
另一边何素在帐中不声不响,也不知是在看文书,还是在与他较劲。
鸦雀躲在稀少的树荫里,久久才啼叫一声。姚涵迎着阳光,晒得口干舌燥。沉重的木枷压下来,挤压已经血肉模糊的肩胛与手腕,筋骨似乎要与那块发臭的木头粘连一处。
两腿跪得发麻。他稍微动了动腿。沙砾擦破皮肤,传来刺痛,反而好受一些。
……不知何素在想些什么?
他恍惚出神。
这一路太像是梦。
他与何素其实同处惊变之中,都没有做好准备。他至今仍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仿佛只是噩梦。噩梦会醒的,只是眼下暂时唤起他童年与母亲辗转流离的记忆。
但他又明知这不是梦。
于是心下也有些惶然。
认下罪的那一刻,他是做了被何素格杀当场的心理准备的。那一瞬间里,守口如瓶保住秘密去死的决意压倒性地强过了其他一切念头。
留恋,恐惧,这个人间赋予他的所有,种种报或未报的恩情,种种偿或未偿的愿景,他全都没有来得及想,因为眼前的事情要急得多,多过了他的忧虑。
所以那一刻里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何素知道是皇帝的意思。
他仓促地认下了罪,决定为爱人去死。他猜大概会是值得的。
但是当何素没有选择杀他,而是选择穿了他琵琶骨将他锁在身边,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似乎有些荒诞。
他能理解何素一切的发泄,但同时也开始真的有一点点难过。
他也是会痛的……
他也是……
不能再往下想了。
他不觉笑了一笑,又挪了一下腿。沙砾划开皮肤,血液渗入黄土。心底好像畅快了一些。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脊背被枷锁压弯,微微躬向前。
一个标准的被千夫所指的罪人模样。
如果何素能够满意,
那就这样吧。
人定时分。
号角声后,烛火熄灭。全军就寝。
中军大帐也终于吹熄了灯火。
幽州的夏日与江南不同,只要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冷的。夏夜也是冷的。
姚涵跪在帐外,听着帐里换衣服的响动,想,可能是要让他在帐外跪一夜了。一时不禁胡乱想道,不知要这样耗多少天,才能把他耗死?
或许今夜着个凉,不几日便病死了。此事也就了了。
如今这般无休无止,可真的是磨人。
胡思乱想间,帐内那人冷冷道:“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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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涵依言滚进去了。
但见何素除下盔甲,只着贴身的中衣,坐在榻边。
一片昏暗中,神情看不分明。
姚涵俯身行礼:“将军有何吩咐?”木枷几乎磕到地上。
何素喉结滑动一下,片刻,指示亲兵道:“解了他的枷与镣,给他一杯水。”亲兵领命,上前解下姚涵的木枷,又打了杯水来。
姚涵只觉身体一轻,接了水,却不敢马上就喝,而是抬头望向何素。
谁料何素也正凝望他。
目光不意间对上,姚涵发现自己该死地不受控制——
就算是这种情况下与何素相对,他仍然会被撩拨。那一点点克制的委屈瞬间消融如凌汛时节顺流而下的碎冰,越是漂流越是渐渐融化殆尽,转而只剩下柔软。
柔软地,想要包裹起正在悄悄舔伤口的失群小兽般的何素。柔软地,想要用自己去容纳他此刻竖起的尖刺。
何素已经无家可归,已经无人可以诉说心事。那让他发泄在自己身上又何妨?
他需要饮血,而自己愿意做那头被叼住脖子的羊。愿意承受他的利齿与利爪。
何素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