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还好,就地休整便是。惟独岳凉陪着姚涵,在烈日底下晒了近一个时辰。
帐内外一时都窒住,无人出声。
然而对何素与姚涵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姚涵枷锁在身,作不得揖,便向岳凉小幅度鞠了一躬,轻声道:“岳将军好意,姚涵铭记在心……”
退一万步说,若真是姚公子,以他身手,想逃难道还逃不得吗?怎至于落到这地步?
尹军医闻言恍惚有种被气笑了的感觉,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啪”的一声,随即痛得脑子清醒,倒吸一口冷气:“嘶……”
他瞥岳凉一眼。岳凉觑着他,讪讪收伞。
“……”岳凉一时张口结舌。他叫住何素只是一时冲动,想让何素留情,勿再折磨姚涵。然而这不是不能说么。这不是说了也无用么。
士卒大都是与姚涵交好的。有些从东京一路回来,大致听说了他被如此责难的缘由,都觉难以置信。留守幽州的士卒就更觉匪夷所思了。
尹军医没有随军回京。大军回营,他等着姚涵回来,结果等了许久,没等到姚涵,只等到隋军医风尘仆仆地入帐,告诉他姚涵被当作是灭了何家满门的凶手,如今正跪在将军帐外。尹军医听得目瞪口呆,不意只觉手心一把冷汗。回过神来,背后凉风瑟瑟。
姚涵觉得不好意思,劝岳凉回去歇着。岳凉却是不肯,只说撑个伞而已,并不辛苦。
“只是小姚不知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他做的,这才叫人难办。若真是他做的……我是绝难相信,但若真是他做的,这般血海深仇,将军确实也不算过分。”
或许也有回头看他……
-
何素回到营地,直入中军大帐,召留守的卢敏叙话。岳凉本想顺手捞走姚涵,但才与姚涵对视一眼,便听何素在帐中道:“平涛,你若再包庇他,我便罚他三十军棍。”
何素果然未对他多作训斥,只是从他手中接过缚着姚涵的绳索,一用力,勒得姚涵踉跄而起。
但当他抬起头,何素背对着他,身姿端正。停下脚步的是何素胯下那匹马,那匹被姚涵喂过豆饼的马。
却不料何素听得清楚,冷冷道:“记得他好意待如何?”
营地仍是那般,幽州仍是那般,军伍生活仍是那般,十年如一日的一成不变。就连胡人也仍是那般,于卧榻之畔虎视眈眈。
岳凉望姚涵一眼,不敢再说,小心拱手离去。
岳凉阻拦不及,也无力阻拦,只能无言催马。
何素转过头看他:“何事?”
:“你莫说了。兄长不至于为这个为难俺。”
他记得是他怂恿姚涵留下来的。
其实何素当然知道岳凉为何叫住他,但他也笃定岳凉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自没准备听岳凉答话。见问住了岳凉,转头便继续前行。
下一刻,何素一夹马腹,马儿不得已嘶鸣一声,提步向前。
然而烈日下跪了一个时辰,根本是跑不起来的,何况还负枷戴镣。惟有是跟着马匹的脚步,被半拽着前行而已。
也许是故意的,何素这次官面叙话叙得格外得久。日头方过中天进的城,眼看着偏移将半,他才出来。
何素张口,却又想到卢敏在侧,不是来听他发泄私人恩怨的,于是暂且压下火气,只道:“给我跪在帐外就是。”
岳凉脱口道:“兄长!”
一别四月,仿佛一切如旧。
何素问他何事,他还真就答不上来了。
姚涵只有道:“是。”
何素头也不回驰马到军前,令旗一转,全军转向城东——那是四个月前他们出发时所驻扎的营地。
但将军令横在眼前,谁也不敢逾越,只有来往时抱以同情的眼神。
它回过头,脑袋微微一歪,看着姚涵。
手脚的燎泡与磨破的伤口持续烧灼着神经,疼痛连绵而密集。他艰难地于间隙中喘一口气,咬牙跟上。
绳索套住姚涵颈项一勒,令他险些窒息,一时眼前发黑,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何素握绳的手似乎松了一松。
-
尹军
姚涵闻言也只好沉默下去。
隋军医摇头:“不可。岳副将想要求情,小何将军直接道若再包庇小姚,便罚小姚军棍。”
于是何素出来,便见岳凉给姚涵打着伞。两人一马,立在城门前赤白大地上,影子零落向东。
他们回来了。
隋军医赶紧架住他手:“也不要如此置气,你我这把年纪了……其实此事最难过的关倒不是将军,皇上说要凌迟处死凶手,将军还求皇上改了成命呢,如今这般只与流刑相当,可见还是留了一线……”
姚涵再次被驱着往前跑去,跌跌撞撞。
岳凉只得住手,讷讷道:“兄长多虑了……”
“……”尹军医看他,“不可?”
隋军医观他神色:“老尹你该不是想去求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