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唤的父母前不久买了新房,最近每天忙着监工装修。听说独子带着同学千里迢迢回家过暑假,兴致勃勃地在老宅里准备起一桌晚饭。
祁知逾的迈巴赫停在住宅楼下,和他本人一样格格不入。
小区路灯一簇簇亮起来,跑出去野够一天的初中生才骑着自行车回家,拧着车把一路超速。老太太牵着两三岁的孙子,蹒跚躲过熊孩子,一老一小,腿脚都不利索,冲着疾驰消失的背影嘟囔,谁家孩子啊这么不小心。
空气里有饭香,不知道是哪扇窗户后面在做煎鱼,抽油烟机都盖不住味儿。一只白猫蹭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像支白羽箭射远,打算在夜里广布行踪。
程衍帮李逐安把行李送上去,祁知逾靠在车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在指缝和嘴唇间火光明灭。
“……别抽了。”姜唤说。
祁知逾把烟掐灭。姜唤出国没多久后他开始复吸,那时候,烟瘾比性瘾大。
他让姜唤回家吃饭。“最近少吃凉的,不要只顾嘴馋。”
祁知逾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冲他笑一笑。
“我不去。我去干嘛,让你不自在吗?”
“那你去哪?”
“我在酒店住一晚,明天回北京。怎么,需要我陪你玩?”
姜唤不说话。他脑子乱得像一条煎鱼,思绪像煎鱼的味道横冲直撞。
“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先别见面了。”
他拎着包,走到楼道口,回头看了祁知逾一眼。
祁知逾仍然靠在车上看着他。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他只要抬头看祁知逾,祁知逾一定也在注视他。
晚上吃过饭,李逐安和姜唤爸爸在客厅聊天,姜唤进了厨房,帮母亲洗碗。
妈妈状似随意地问他小祁刚才怎么不上来。
姜唤说他着急回北京。
他妈妈心不在焉,把几只干净的碗洗过两遍。
“妈,我来吧。”
她把碗递给他,终于开口,“小祁是你老板?”
姜唤点点头。
“噢。”他妈妈仍然站在旁边,足足思索五分钟以后仿佛又死灰复燃地鼓起勇气,“真的是你老板?”
母亲对孩子的直觉总是精准到可怕。
她的儿子身体特殊,特殊到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仍然害怕填不满他身上那一道特殊的沟壑。
姜唤出国后,祁知逾如同天外来客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他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然而停在楼下的车每次都不一样,他身后的助理则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保健补品搬运工。
他久久地站在落地架前,看那些老照片。她问他要不要去姜唤卧室看一看,他笑着说不用,姜唤八成不乐意他进去。他总是停留一会儿放下东西就离开,好像是专门来他们家客厅散步的。
姜唤的手不动了,沾在洁白手腕上的泡沫慢慢化掉。
他要怎么夸奖他母亲毫厘不差的直觉。
您完全地猜中了。我和祁知逾谈过几个月恋爱,我们经常做爱,他还让我怀上他的孩子,把我圈养在他的豪宅里,后来孩子没了,我们也散了。
“真的只是我老板。”他说,“您别乱猜了。”
姜唤从小不会骗人,他母亲尘埃落定的表情失望得彻底。
或许告诉她全部惊骇的事实,可以让他错失金龟婿的妈妈不至于这么沮丧。他暗自想。
李逐安本来打算去住酒店,却耐不住姜唤父母的热情,为他收拾出的客房里已经铺上崭新的被褥枕头。
姜唤不在家的这一两年,母亲仍然把他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积灰都没有。
全天下只有他妈还把他当小孩。而别人都逼着他长大。
姜唤睡不着。
刚去加拿大时,他倒时差足足倒了一周。人一失眠,各种记忆立刻分毫毕现,想的起来的,想不起来的,本来可以再也想不起来的,开始排队上演高清走马灯。
塞在大脑缝隙里的琐碎像一堆剥离了生活之树的木屑,哗啦啦浇下来,粗喇刺人地扎在身上,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
他不睡了,干脆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阳台上。
凌晨一点,没睡的只有夜猫子和人类扮演的夜猫子。
还有姜唤。
还有祁知逾?
迈巴赫停在路灯旁边。祁知逾边抽烟边打电话,忽明忽暗的小小的火光比夏天的星星还要亮一点。
姜唤站在黑暗里,银白月光倾泻如幕,密密实实铺在窗台上,甚至比窗帘更厚重。
祁知逾偶尔抬头看向这扇窗户,但他看不见窗户后的姜唤也在看他。
祁知逾的电话打了三十多分钟,抽了四支烟。他抽到第五支时,电话终于挂断,他靠在车门上,开始长久、专注、沉默地望着姜唤所在的地方。
他终于抽到第八支,好像抽够了,也好像突然迟钝地想起姜唤曾说让他别抽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