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湿地湖泊波光粼粼,飞鸥翔集,湖岸的欧式尖塔红顶白墙,错落有致,林嘉迟支肘立在窗边,视线从水面回到病房内踱步的林少雄身上,混不吝地说道:
我说爸,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什么。
最近林少雄赞助了不少慈善项目,许是受了先进思想的熏陶,这次心脏不舒服住院,说什么也不住特护病房,一定要和大家一起挤普通病房。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林嘉迟僵在原地,脸微微侧偏,许久没有动作。
病房里的其他病患和家属纷纷侧目,有热心的大姐忙笑着劝阻:哎呦,这位大哥,消消气消消气,火气大对心脏不好。
就是就是,这位小伙子是你儿子吧,我要是有这么好看的儿子,可舍不得打他呦。旁边有人附和。
林少雄听不进旁人的话,扶着病床边慢慢走着,只冷冷瞥林嘉迟一眼,给我滚,看见你就烦。
我叫哥过来。林嘉迟低低地说,高挺的身姿,头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
你哥在公司忙,哪像你一样,整日就知道四处闲逛。废物一个。
林嘉迟弯弯嘴角,站直身子,有我这个废物衬着,才更显得爸和哥厉害不是?
精细雕琢的金丝楠拐杖倏尔抬起,猛地落在林嘉迟的膝盖骨上,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响。
屋内众人齐声倒吸气,反而是林嘉迟,既不喊疼,也不再言语,笑着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
医生办公室外。
蒋惜仰面坐在长椅上,胸口积郁难消。
黄敏春的手术不能再推迟了,可高昂的手术费几乎将蒋惜压垮,她忙到日夜连轴转,仍是与需要的数字差着不小的距离。
刚刚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蒋惜捏着手里的缴费单,犹豫多时问医生: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了么?
中年医生从病例中抬起头,看着她不说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是有那种免费给病人做手术的例子吗?蒋惜瘪着嘴,情绪几欲崩溃。
小姑娘,我这么和你吧。医生向后倚在座椅上,2000年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工资才一千块不到,可那时我们医院的负债就已经达到了几千万。
蒋惜懵懵懂懂地望着对面的医生,听他最后说道:时机很重要。
她从值班室门口起身,冲入了楼梯间,疲倦加无力终于将她压垮,她坐在楼梯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蒋惜发觉自己并不是完全在为黄敏春哭泣,她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平凡与卑微。
恨她不是所谓时机的眷顾者。
林嘉迟被女孩的哭声吵到,双手插兜皱了皱眉头。医院里不能抽烟,他将烟夹在鼻下闻闻味道过瘾。闻声他取下烟,向右迈了两步,定位到哭声的来源。
蒋惜坐在他下方半层楼的位置,后脑的发丝随着她抽噎的身体轻轻摆动,听见脚步声,女孩匆忙擦擦眼泪,慌张站起身,一时不注意脚下踩空,趔趄着歪了歪身子,模样滑稽又可爱。
林嘉迟斜倚着墙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丝轻笑。
蒋惜讪讪地摸摸侧脸,背倚着墙,抬头看男人一眼,转而看向地面,最后羞涩难耐地重新转头看向男人,两人四目相对,双双嗤声笑开。
烟瘾来的前所未有的汹涌,林嘉迟忽然急不可待地想要将指尖的这根烟点燃。可他没有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能痴痴地站在原处,看着女孩的神色渐渐淡下去,重归悲戚。
轻轻柔柔的抽泣声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林嘉迟心里烦闷不堪,不知是尚未从林少雄那一巴掌里缓过神,还是受到了女孩情绪的影响。
逼仄的楼梯间愈发难以停留,几近令他窒息。他烦躁地捋一捋头发,一步两级地向着下方迈去。
他没有去看墙边的蒋惜,却在与她即将擦肩时骤然停住脚步。
有什么东西缠到了他的手心。
一双柔软的、温热的、小小的,属于女孩的手。
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掌心。
后来的很多年,林嘉迟和蒋惜默契地对那夜会所的相遇缄口不言。对他们彼此而言,医院楼梯间的这一幕才是他们相识的起点。
所以林嘉迟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蒋惜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伸出了求救的手。
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从没有得到过答案。此间疑问甚至一度令他庆幸不已,感谢上苍让他出现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在他看来,一切不过天意。
直到蒋惜离开他的那天,林嘉迟才恍然明白。
蒋惜之所以是蒋惜,他的蒋惜,是因为她比任何过往略过他人生的女孩都要勇敢、坚定,所以很幸运的,在他二十六年的漫长时光中,无数女孩向他伸出过手,可从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令他如此心悸、如此颤栗。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