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四)
巨大的雨声似乎能洗刷一切。
西殿内,青绿色水莲开的荼蘼,隐隐一线带着湿润的青色香气。
沈络一身玄色长袍,细纱织就的暗纹花枝锦缎铺开,倚在清凉的,泛着湿润气息的沈香红檀木窗前。
雨下得很大,白箭般厉刷刷冲射而下,偏斜的将琉璃瓦檐的沈重铜凤鸟铜铃吹得瓮响。
雨声极密,打在树叶上,打在石地上,打在院子裏羽林卫的黑沈铁甲和刀戟上,发出带着铁銹味的特殊声响。
闪电灵蛇一般劈开黑压的仿佛滚落到头顶的黑云,漫天一川烟雨中骤然煞白一片,沈络眼前的雨帘被闪电照的发白,小灯笼一样的玉兰花在枝头颤了颤,然后纷纷啪嗒、啪嗒掉落地面。
年轻的天子微微皱了皱眉,于湿润的窗前轻轻回身,他背后是一片在雨雾裏裏摆荡流淌的梨花,压成一片在大雨中挣扎的香雪。
大殿裏很安静,皇帝议事的地方并没有太过奢华富丽的摆设,黑色木漆桌案仿佛夜色一般深沈,其上摊开了几方御用洒金丝帛,轻巧压着清矍流畅的紫金朱雀。
「皇上……」
羽林将军雷宇晨从地图中抬头,正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就突然就看到沈络抱着双臂,侧过头去看向窗外那一片阻挡了所有视线的白色雨雾。
雨湿琅玕影,听声儿似有牙板数敲珠串串,紫晶暗落琉璃盏。
沈络颊侧的发梢软软的落了几缕在肩头,墨色展开的袖口映着微微透出,玉石一般洁白的手腕,轻轻搭在华美的丝绸上。
皇上在出神。
雷宇晨咂舌,和副将隐隐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出神过,尤其是在讨论正事的时候。可是这会儿,雷宇晨明显感觉到帝王……心不在焉。
皇上没有看他们,也没有在看地图,他只是半合着眼睛,长长的漆黑睫毛裏有流光漫漫。
他立足的背后,窗外的雨雾中盛开了一簇白色火焰般的梨花,仿佛连天也要吞噬殆尽,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于是雷宇晨也失神了一下下,然后就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被幽禁在萧华宫将近十载的帝王时候的情景。
那个时候,宫裏的梨花开的和今日一样繁华。
他还是个刚刚提拔上来的小兵,头一次入得宫来,个子长的还没有现在三分之二高,傻乎乎的跟着玄甲卫穿梭在香花绿径中。
他虽是从山野间入宫,此刻,却觉得宫裏的天地比外头的山水更广阔,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他当兵,是因为不想饿肚子,而混入宫,则是为了更高的薪饷。
可是直到升入羽林军的那一天,身侧都是挺拔森立的军甲和兵士们,站在这些人中间,看着远处的帅旗在风中飘荡,雷宇晨体内就突然爆发出了热血少年所固有的,闯荡天地的豪气。
于是那个时候,他有了一个几乎是遥不可及的目标────要做人上之人!
在羽林军中也罢,在小分队中也罢,总之,人上之人就好。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刻苦,比任何人都努力,冬练三伏,夏练三九。当别的兵蛋子还在被窝裏打鼾的时候,他就已经顶着黑夜裏一颗一颗闪耀的星光,在校场裏面扎扎实实一拳一脚的练习基本功。
功夫不负有心人,每当雷宇晨和同僚比武,而总是能轻轻鬆鬆撂倒别人的时候,他心裏慢慢就有了一丝隐约的满足的骄傲────
自古英雄出少年。
终有一日,他将取代朝堂上那些站都站不稳的白髮将军们,取代京城中那些只会斗鸡走狗的世族子弟,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总之,前途越想越光明,越想越灿烂。雷宇晨常常在打拳的时候会突然停下来,抬头去仰望浩瀚烟淼的星空。
那一条星光璀璨,白练倒挂般的银河,似乎在替他照亮一个崭新无比的人生。
他渴望,渴望战场的黄沙和鲜血,渴望横刀立马草长莺飞,渴望胡天八月的飞雪,渴望一人当先,于百万大军前单人单骑,劈裂衝杀的壮烈!
那才是男人该有的夺目璀璨的一生!
他几乎能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发烫沸腾,似乎要奔涌出血管,咆哮翻腾。
可是现实比他想像的更加冰冷残酷。
在一次校场的比试中,他明明打倒了对手,却因为对方是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他就被队正判了犯规,眼睁睁看着那个被他鼻青脸肿的小子得意洋洋的站在校场中央接受「第一勇士」的讚誉,而他自己则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场外,恼恨的几乎咬断了牙齿。
气愤难抑之下,他怒衝衝的转身而去,寻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发洩情绪。
那一天,梨花开的好盛烈,白的近乎于狰狞,他看在眼裏,恨在心裏。
「唉,气什么呢?」
在他不爽的踢打一棵无辜的粗壮梨树时,树上终于传来了不耐烦的责问声。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