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五)
第二次北征瓦剌,皇帝御驾亲征,羽林将军雷宇晨率军足足追杀出瓦剌大军三百里,一口气将他们零零散散赶出札玛雪河外。
河面上横七竖八的飘荡着破败的船舷和尸体,大火连天,将河面照的冰血交杂,殷红的血染红了河水,滞涩了大河的流动。远远望去,竟然是一条在冰天雪地中缓缓粘滞流淌的,带着腥味的红色飘带。
来不及过河的瓦剌兵黑压压跪成一片,把额头深深抵在河岸的雪泥裏,湿透的破衣滴着泥水瑟瑟发抖。
战果丰硕,形势大好。旭阳关外,已经被尽数扫荡平坦,五十年内,瓦剌不可能再有任何还手之力。
更重要的是,北周的大军形沿着草原布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字阵型,而瓦剌二十八部残兵,就恰恰被包在凹字的中心。
这个时候,只要派个将军越过札玛河,进入草原深处,抢在瓦剌人溃逃之前堵住凹字顶端的出口,就可以对瓦剌形成彻底的合围。
合围一旦形成,所有瓦剌军队就会如同包子馅,被绞杀殆尽。
届时,瓦剌部族虽然不能说无一人苟活,但是作为一个民族,在历史上,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草原一望无际,再往深处,是和地平线相交的白色雪线。
细细的雪花盐粒一样,冻结了白色的草原,呼吸都带着刺冷的凉气。
一钩淡月天如水,草原飞雪砌霜。
沈络站在皇账外,看向遥遥无际的远处,指尖接了一颗小小的冰花,在温热的指尖温化了。
将军们兴奋的双眸通红,胯下骏马蠢蠢欲动,以雷宇晨为首,纷纷扑去皇帝帐下,争当先锋,去做合围那最后一道封口的刀:
只需要十万人,十万人就够了。
瓦剌军疲惫不堪,四散溃退,这个时候只需要十万人奔袭,堵住他们的退路,瓦剌就只有灭亡一途!
皇帝只是微微一笑,交迭双臂,摇头。
「不许合围,留着他们,朕下一次北伐,还用得着。」
啊?
所有人都愣了。
留着,留着瓦剌?
这个数度骚扰北周边关、甚至一度威逼皇都的部族;曾经给繁华的北周带来无数的骚扰和羞辱,给边关百姓带来无数沐浴血火的痛楚的部族,如今就像落在口袋外的果实,只需要轻轻一摘,就能落袋为安,从此再无崛起的可能了啊!
……敌人就在河对面,弱的不堪一击啊!
这一次不收拾干净,还要等下一次?
雷宇晨不解,眼睁睁的看着敌兵逃走,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年轻热血的羽林将军深夜带着自己帐下的军人们,企图趁夜渡过札玛河,孤军深入草原去完成他梦寐以求的合围。
可还没等他疾驰出营,就被负责军需和粮运的闫子航给挡了下来。
俊朗的军需大人斜裏横来一支竹笛,堪堪抵住雷宇晨使尽蛮力的一击,震得袖口的手腕隐隐裂开一丝血线。
「哎呀呀,小雷,我知道你衝动,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陛下说了,不许合围。」
闫子航笑吟吟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青衫玉立挡在他的马前,一分也不移动。
雷宇晨暴怒,「滚开!老子要去!合围就差一点点,瓦剌二十八部族的贼首还留着将近一半,今儿个若不把他们包圆儿了,老子跟你姓!」
闫子航噗嗤浅笑,摇摇手指,「小雷,我是文官,要拼武功呢……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今晚,皇上特意交代我来挡你,说你头脑一热就定会跑去闯祸,果然……啧啧。你呢,硬是过了我追去合围也可以,不过等你杀爽了,回来等着你的,恐怕是抗旨杀头的下场,若要自找死路,你就去吧!」
「可是……」
雷宇晨咬牙切齿的懊恼看着月色下血红的扎马河,「现在不斩草除根,春风吹又生!」
「会斩草除根,」闫子航面色严肃起来,手指压在青衫上,黑眸在月下水晶一样透彻明亮,「下一次北伐,定会斩草除根,并且,只能在下一次。」
几乎是反射性的皱眉,雷宇晨张口就问,为什么?
为什么必须是下一次才可以?
他转头,看向风雪中的皇账,金顶耀目,在月色下高高耸立。
闫子航抓着他的马缰,缓缓开口,
「小雷,你是武将。你看到的只是战场上拼来的胜利。然而,许多伟大的战争,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胜负就已经註定了,靠的就是先谋定而后动。
战场上的胜利是武将需要的,却不一定是皇上需要的,皇上他要的,是掌控战争的节奏。
一场战争,该败还是该胜,该胜利到什么程度,全在陛下一手掌握。这一次留下合围缺口,放瓦剌残部一条活路,就是在为下一次更大的谋略铺路,所以,皇上让你胜利到这个程度为止,你就必须终止。」
闫子航轻轻吁口气,「小雷,皇上让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有比胜利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