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九 )
策马飞驰的速度慢慢放缓,沈络并没有捡人少的地方走,而是沿着热闹的曲江一路踏马而过。
京城竟然是如此热闹繁华,沿路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盛放到无法无天,仿佛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梨花。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中裏有白白薄雾,笼罩着一川青光,高阔的城楼沿水耸立,江上伫立着一座又一座高高的拱桥。
他策马穿过街道。
她睁大眼睛,街市上人声沸盈喧哗不休,雾雨轻挠美人背,赏丝竹罗衣舞纷飞。
箜篌响声从一座又一座楼阙幽幽传来,路人醉在花雨中,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曲水上画舫连天,芙蓉流荡,琵琶绕,玉笛回。
高高的酒楼凭栏处,无数红衣佳人白衣友,高谈笑语,饮一杯来还一杯。
他带她策马踏上石桥。
石桥极为阔达,犹如街道一般。无数画舫从桥拱下悠悠行过,行人欢声笑语,有鲜衣怒马少年游,有团扇美人立桥头,一个眼波,皆是风流。
他带她路过香烟袅袅的佛寺,路过烟柳满皇都,看桃花自悠然,看几重烟雨渡青山。他们朝着京郊而去,穿过宝马雕车香满路,炽烈阳光照耀下,繁华的皇都似乎变成了一副画卷,在掌心徐徐摊开。
江采衣目不暇接。
她生活在帝都,也熟悉这裏的街道流水,只是,她从来没有在这样艳烈的阳光下,被人拥抱着,以纯粹观赏的心情来看着一场秀丽繁华。
这是他治理下的江山,百万裏山河,皆是如此华丽炫目。
士子们笑谈,歌伎们旋舞,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诗章,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世年华。
夏如阳光艳烈如许,路人纷纷惊艳于她身后男人绝世的美貌,不断有人回眸注目,更有女子嫣然一笑,就用团扇掩住了发红的脸颊。
骑在马上,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城池,不一样的山河,不一样的家国。
那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沈络他鬆开了缰绳,信马由缰,马蹄踏在青青草地上,有着绵密细柔的好听声响。「采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带你看这些么?」
说话的时候已经傍晚,他们已经出了京城,宾士的极远,来到了猎场附近。
远处青山迭翠,他纵马带她登上最高处的崖壁,一眼望去,青山耸立,长河蜿蜒。
凉风从广阔的天际吹来,拂动她脸侧的黑髮。
江采衣仰起头,看到的是君余晖熙光中优美的下颚曲线,他将头微微一低,就顶在了她的头顶心处,温暖的海棠香味在鼻尖缭绕。
她知道他问话未必是要她回答,而是要告诉她一些事情,便安然的说,「不知道。请皇上告诉臣妾。」
沈络笑看她一眼,目光从绵连的青山远远望出去,寒冽冷厉的光彩似寒铁一般,「你可知道,从这裏以北,是什么地方?」
江采衣略一思忖,「皇上,是济宁城。」
沈络微微摇头,「不够远,济宁再往北?
「是……是澜沧江。」
「再往北呢?」
再往北?江采衣顿了顿,然后说了一个极为遥远的北方要塞,「华宁关。」
哪知道沈络并不满意,而是淡淡的继续问,「再往北?」
她回答,「是旭阳。」
「再往北。」
「是瓦刺的胭脂山。」
这次沈络微微笑了,盛极的美艳凤眸微微挑了起来,长睫一阖就是倾国流光,「再往北面呢?」
她看着他漆黑的的眼睛,在马背上直起脊樑,「再往北,就是狼突江,再再往北,就是北海。」
胯下的骏马有一丝微微的躁动,在山崖上的石头上来回刨着劲健的蹄子,雨后的山石湿润青黑,石阶泛湿,云随光动,转雨横风疏。
夕阳落霞,一片席捲天色的红,艳丽、凄凉,染得一山梨花如血,盛开在苍茫天地之间绝色的瑟缩。
美丽的帝王轻扬嘴角,衣袖下的手指寸寸伸了出来,握住她的手腕摩挲,「采衣,再往北不是北海,而是南楚的边境。」
南楚边境!
江采衣倒抽一口凉气,背脊渗出森森凉意,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着沈络。
南楚,之所以叫做南楚,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比北周更加靠南,然而,在最北端,南楚和北周是接壤的,犹如一棵树上结着的两隻果子。
数百年前,北周和南楚曾是一国,北周不少帝君的梓宫还葬在南楚、许多帝陵还在南楚残照夕阳。
她只觉得唇舌都麻木而冰凉颤抖,「皇上,你号称要北伐,难道要打的不是瓦刺,而是,是────」
沈络唇畔的笑容骤然变得傲慢而幽深,「对,朕真正要打的,是南楚。」
南楚!
手下的马缰滑溜的几乎捉不住,顺着手指就鬆落下去。
「陛下!现在世族林立